顾晚声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射出去，从冰冷的长椅上猛然暴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深灰色的军装下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他一步就跨到了手术室门前，甚至比旁边待命的护士动作更快。
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
顾晚声的手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医生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医生痛得闷哼一声，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他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凄厉，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恐惧，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眸死死盯住医生，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医生被他此刻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强忍着胳膊上的剧痛，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谨慎：“暂…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顾晚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抓着医生胳膊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深若寒窟的眸底，那片死寂的荒芜中，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但是…”医生的声音带着沉重，“爆炸冲击波造成的伤害非常严重！颅内有轻微出血和水肿，多根肋骨骨折，肺部和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和出血…失血量极大！虽然手术清除了主要出血点，稳住了生命体征…但能不能彻底扛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顿了顿，看着顾晚声那双瞬间又蒙上阴翳的眼睛，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要看他的意志力…和…一点运气了。”
意志力…
运气…
顾晚声的心再次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看着手术推床被缓缓推出，上面躺着的翡云铮。
那张曾经冷峻英俊的脸，此刻苍白得如同易碎的精美瓷器，毫无生气，被氧气面罩覆盖了大半。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和仪器，微弱的心电监护仪滴滴声成了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微弱信号，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顾晚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推床旁，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张脸，寒渊般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守护欲。
重症监护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仪器运行的嗡鸣声单调而冰冷。
当护士完成最后的连接和检查，轻轻带上门离开后，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床上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顾晚声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仿佛要将这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
他缓缓地、近乎无声地屈膝。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不在乎地面的冰冷，不在乎军装的褶皱，不在乎任何姿态。
他就那么近乎跪伏在床边，颤抖的、沾着灰尘和血污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捧起翡云铮那只没有输液、同样冰冷的手。
指尖的触感冰凉，如同寒冰，刺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长官…”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喃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回忆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
寒城司令部机要室初见时，那张带着审视与冷傲的俊脸…
旭城重逢掌掴他时，眼中燃烧的恨意与绝望…
废弃仓库里，他主动迈出那毁灭性一步时，眼底的孤注一掷…
别墅囚笼中，被药物支配沉沦时，那屈辱又脆弱的泪痕…
还有…那为数不多、却在混乱中被自己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依赖眼神…
每一帧画面，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此刻悔恨交加的心脏——
他做了什么？！
为了那该死的计划，为了所谓的“大局”，他亲手将这个恨他入骨却又在灵魂深处与他纠缠不清的人，推向了地狱的入口——
“对不起…”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从顾晚声赤红的眼眶中奔涌而出，砸落在翡云铮冰冷的手背上，“…是我…是我把你推到这里…是我害了你…” 声音哽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痛苦。
他将额头深深抵在翡云铮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对方苍白的皮肤。
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在冰冷的病房里低回，那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忏悔和绝望。
“求你…醒过来…”他一遍遍地低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祈祷，“…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恨我…要杀我…都随你…求你别走…别离开…”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和忏悔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己经彻底透亮。
顾晚声的泪水似乎流干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首起身。
脸上所有的痛苦、脆弱、悔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抹去。
只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冻结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拂过翡云铮紧闭的眼睑，冰冷的指尖在那氧气面罩下毫无血色的薄唇上悬停了一瞬。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此刻眼底翻腾的、足以焚毁世界的杀意形成了最诡异的对比。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仿佛要将这脆弱的身影永远烙印在心底。
然后，他转身。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深灰色的军装外套被他重新一丝不苟地扣好，凌乱的领带被重新系紧，掩盖了所有脆弱的痕迹。
当他推开重症监护病房的门，重新站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时。
那个优雅从容、掌控一切的“折樱”处长，似乎又回来了。
但只有陈渝和严谨言能看到，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深潭之下，翻涌着怎样骇人的、足以让地狱都冻结的杀意——
那杀意近乎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瞬间降到了冰点！！！
“守在这里。”顾晚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冻结灵魂的寒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一只苍蝇飞进去，你们提头来见。”
“是！处长！”陈渝和严谨言心头剧震，立刻肃然应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顾晚声不再看他们一眼，迈开步伐。
军靴踏在医院冰冷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通往复仇炼狱的阶梯上。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
税警总团联合指挥部。
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得如山雨欲来的死寂。
巨大的地图上，城东“永固”区域被猩红的“X”覆盖，旁边标注着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
宋禀文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却无处发泄的雄狮，焦躁地在会议桌旁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低沉的咆哮不时响起：“…废物！一群废物！连佐藤的毛都没摸到！还折了老子这么多人！顾晚声的人现在也半死不活！这仗打得窝囊！窝囊透顶！”
几个参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门被推开。
顾晚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深灰色的军装笔挺依旧，俊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封的平静，仿佛刚从某个会议中归来，而非经历了彻夜的煎熬和崩溃。
但他周身散发的那股气息，却让指挥部内的温度骤降。
那是一种极致的、内敛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如同万年玄冰下涌动的岩浆，随时准备喷发，焚毁一切——
宋禀文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虎目对上顾晚声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骇人寒芒的眼眸，心头竟莫名地一凛。
“顾处长…翡副处长他…”宋禀文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询问。
“暂时没死。”顾晚声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和彻骨的寒意。
他径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落在代表日伪特务机关心脏的位置。
“宋团长，”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指挥室内所有的杂音，“‘枫鸣町’的疯狗咬了我们一口，现在正缩回佐藤那老狗的龟壳里舔伤口。”他顿了顿，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封的、此刻却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死死锁定宋禀文！“但这笔血债——”顾晚声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子弹，狠狠砸在空气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和疯狂！“——必须用佐藤那条蝮蛇的命！和他整个特务机关的血！来偿！！！”
“西十八小时不够？”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近乎妖异的弧线，眼底的杀意近乎实质般迸射而出：“那就…杀到他老巢去！一寸一寸！碾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