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叁号”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落锁声,如同斩断了顾晚声与那片隐藏着飞鸟徽记的黑暗角落的最后一丝联系。
门外走廊的光线刺眼而冰冷,与档案库内的死寂尘埃形成鲜明对比。
副官陈渝如同沉默的雕塑,站在几步开外,看到顾晚声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顾晚声沾满灰尘、泪痕狼藉的脸,以及他手中那盏昏黄摇曳、灯罩上蒙着厚厚灰垢的马灯。
顾晚声低垂着眼睑,避开了陈渝审视的目光。
他步履沉重,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带来阵阵钝痛,呼吸因肺部的灼烧感而略显急促。
他紧握着马灯的提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站立的依凭。
灰尘混合着未干的泪水,在他苍白的脸上形成污浊的痕迹,将他重伤未愈的虚弱和被训斥后的委屈狼狈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陈渝身后,沿着空旷冰冷的走廊向外走去。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每一步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渝那如同实质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背上,带着无声的评估和警惕。
走出司令部大楼,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得顾晚声单薄的身体微微一晃。
陈渝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黑色的轿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驶离了警备司令部那森严的大门。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响动。
顾晚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灰蒙蒙的寒城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行色匆匆的路人,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疏离而冰冷的色彩。
翡云铮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和陈渝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
他看似狼狈脱身,实则被更紧地攥在了翡云铮的掌心。
重返“甲字叁号”的行动被强行中止,飞鸟徽记近在咫尺却被迫放弃,那持续不断的“滴……滴……”信号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萦绕不去。
巨大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但他眼底深处那丝冰封的锐利并未消失,反而在车窗玻璃的倒影中,燃烧得更加幽暗和专注。
灰尘里的飞鸟……
长官,您选择视而不见……
是因为它本就是您布下的饵……
还是……它触及了您也无法掌控的禁区?
车子并未驶向顾晚声那间位于低级军官宿舍区的、冰冷的牢笼,而是再次滑入了翡云铮官邸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高墙电网,岗哨林立,这座奢华的堡垒,再次成为他无法逃脱的囚笼。
陈渝将他送到二楼房间门口,依旧是那句公式化的“请顾秘书休息”,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晚声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敢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几乎虚脱。
后背的伤口因这一路的颠簸和紧张而传来尖锐的刺痛,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他摊开紧握的左手。
掌心被马灯粗糙的提手硌出了几道红痕,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灰尘。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拇指上那枚冰冷的翡翠扳指。
幽绿的光泽在房间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映照着他狼狈的脸庞,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将扳指缓缓褪下。
冰凉的玉质离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解脱感。
他走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脸颊,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眼神疲惫却深不见底。
他需要时间!
需要空间!
需要摆脱这无处不在的监控,去消化那惊鸿一瞥的飞鸟徽记,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但翡云铮的“关心”如同紧箍咒,陈渝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接下来的两天,顾晚声如同被彻底抽走了灵魂,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官邸的房间里。
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官邸森严的庭院,眼神空洞,带着伤后未愈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被打击后的消沉。
他偶尔会拿起那本《寒城旧闻轶事》,却久久无法翻动一页。
咳嗽的频率明显增加,每一次都撕心裂肺,牵动着苍白的脸色。
这副了无生气、仿佛被彻底摧毁了意志的模样,完美地契合了一个被长官严厉训斥、重伤复发、心灰意冷的“玩物”形象。
翡云铮的“探望”依旧规律。
他有时在傍晚,有时在深夜,身上带着室外湿冷的寒气或淡淡的烟草味。
他很少说话,只是站在床边或沙发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顾晚声那张苍白消沉的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那层脆弱的表象,看透底下是否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顾晚声对他的到来反应迟钝,眼神空洞,只有在翡云铮冰冷的目光扫过时,才会几不可察地瑟缩一下,流露出本能的畏惧,随即又陷入那种死寂的茫然。
他不再试图讨好,不再有那种雏鸟般的依赖,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疏离。
这种刻意的“枯萎”,像一层无形的盔甲,也像一种无声的抗议。
它在消耗翡云铮的耐心,也在试探他容忍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