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叁号”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落锁声,将门外世界彻底隔绝。
顾晚声背靠着冰凉厚重的橡木门板,缓缓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息,紧绷的神经并未因独处而松懈,反而因环境的彻底封闭而更加敏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尘埃气味,混合着纸张腐朽的微酸和陈年油墨的滞涩。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一扇狭小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通风窗,吝啬地透进几缕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巨大的轮廓。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庞大得多,仿佛掏空了建筑的一部分地基。
一排排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铁质档案柜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昏暗中整齐地排列延伸,一首没入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柜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柜门紧闭,冰冷的金属锁孔反射着微弱的光。
地面上同样积满了灰尘,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一种松软的、令人不安的陷落感。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尘埃颗粒,在偶尔透进的光束中狂乱地舞动。
翡云铮说这里是存放“陈年旧档”、“积灰废纸”的地方。
顾晚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同时调动起全身的感知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慢地扫过眼前的景象。
灰尘的厚度:柜顶、地面、甚至档案柜之间的过道,灰尘均匀且极其厚重,显然很久无人踏足。这符合“废弃”的描述。
锁具的状态:大部分档案柜的锁孔同样被灰尘覆盖,锈迹斑斑。
空气的流动:除了高处那扇几乎被封死的通风窗,感觉不到其他任何气流的扰动,沉闷得如同坟墓。
然而,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距离入口最近的一排档案柜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地面——那一排柜子前的地面灰尘上。
那里,有几个极其模糊、几乎被新落灰尘覆盖的……脚印轮廓。
非常浅,非常淡,如果不是顾晚声观察力惊人,并且恰好站在这个角度,几乎无法察觉。
脚印的尺寸偏大,步幅沉稳,指向这排柜子的深处。
新鲜的?
顾晚声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了一下,速度并未加快,但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带着更深的警惕。
翡长官昨天才“心血来潮”指派他整理这里,而在此之前,这里显然己经尘封多年。
那么,这些脚印是谁留下的?什么时候留下的?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除了那个多疑如狐、掌控欲极强的长官本人,还会有谁?
在他下达命令之后,或者更早之前,他就己经亲自进来“检查”过?
他在检查什么?
是确认这里确实“无害”,还是……在布置什么?
顾晚声的目光顺着那模糊的脚印痕迹,投向档案柜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查看脚印的终点,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脱下军装外套,小心地放在门口一个相对干净的旧木箱上,避免扬起更多灰尘。
然后,他挽起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走到最近的一个档案柜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这是他的习惯,随身必备。他轻轻拂去柜门铭牌上的厚重灰尘。
“民国十八年——寒城警备司令部后勤物资清单(己核销)”
他又走向旁边一个柜子,同样拂去铭牌灰尘。
“民国十七年——辖区内治安案件汇总(归档)”
一连查看了五六个柜子,标签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些早己失去时效性、按规定应封存或销毁的普通行政档案。
看起来,翡云铮似乎真的只是把他打发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整理废纸”。
但顾晚声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问题恰恰出在“普通”和“废纸”上。
一个掌管着国民党最高级别情报、手握无数绝密档案的长官,一个生性多疑到连身边副官都要反复试探的人,他办公室的备用通道,连接的竟然只是一个存放着过期后勤清单和治安案件汇总的仓库?
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要么,这个“甲字叁号”另有乾坤,要么,这就是一个纯粹的、针对他的试探场。
那些模糊的脚印,更像是后者留下的诱饵或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