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坑坑洼洼，摇摇晃晃，陈恪琛必须牢牢抓着铁杆。
铁杆上有几只手。
陈恪琛最讨厌别人的手黏在他手上，不仅仅是嫌人家脏，谁知道人家有什么传染病？
做医生的，在日常生活里也是处处会注意细菌，病毒，在他们眼里，所有东西都是脏的，都可以传染疾病。
陈恪琛还特别讨厌男人的手，一旦接触就有被雷击的感觉，这不是触电的感觉，而是伤害。
今天，和他坐在发动机盖子上面的几个长头发男人太讨厌了，他们的手有意无意总会与陈恪琛的手相碰，每次碰一下，陈恪琛就恶心很久，躲半天也不敢抓铁杆了。
但是，摇晃的车子根本不给陈恪琛安静的机会，摇的厉害了，他不得不又去抓铁杆。
哎，坐班车真的是受罪啊！
前世，陈恪琛是一辆Q7L，318都跑过，舒服多了。
今天，重温几十年的苦，过去根本就不觉得，但今天不同，有对比就有伤害，他甚至感觉到这是通往地狱的班车。
“咔！咔！”
突然，汽车猛然一个急刹，所有人往前倾倒，有几个老人和女人摔倒在车厢里，人呀人。
陈恪琛还好，他死死抓住铁杆，但是，他的手臂，也成了别人抓握的稻草。
秦科长不见了人。
半天，他才从人身下爬起来。
“坏了！”司机轻松地报告了一下情况，跳下车，修车去了。
从他轻松的表情看，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陈恪琛没下车。
别人也没有下车。
下车了，占据的有利地形就会要弓手让给别人。
陈恪琛这个位子很好，算得上是半张座位，他哪里敢动？
秦科长也不动，他右侧是一个老头，有座位的老头，他能够靠一靠靠背，他这个位子别人也垂涎很久了。
所以他也不走。
有好点位子的不敢动。
没有好位子的就等着别人动。
这样，一车人停车了也不敢动。
陈恪琛很警惕，眼睛盯着自己的帆布包，手指轻轻抚过拉链头。
包里装着医疗器械，还有一个真皮钱包。钱包里有15块钱。
他余光扫过车厢。
前排穿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女人正用手绢擦汗，腋下的布料洇出深色的月牙；她后排三个戴草帽的老农挤在一块儿，竹筐里的茄子一个个都营养不良，根本就没有卖相。
秦科长被夹在左侧的花衬衫男人和右侧的墨镜青年中间，公文包死死护在胸前，汗把衬衫领子洇得透湿。
不对劲。
陈恪琛第三次将视线投向车厢中部。
那儿有团不自然的拥挤。
西个穿深色衣服的男人肩并着肩，明明周围有空隙，却偏要往一块儿凑。他们的手都藏在衣摆或包带后面。
“秦科长，” 陈恪琛提高声音，假装扭头看窗外，“您公文包里的图纸要不要重新规整下？我带了夹子。”
秦科长愣了愣，瞬间听懂了。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钢笔，却在指尖触到布料破口时猛地顿住 —— 口袋不知何时被划开了道口子。
周围的花衬衫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往车门方向挤了挤，墨镜青年的手正从腰间缩回，指缝间似乎夹着片刀片样的金属。
“我的钱包！”秦科长惊呼，“谁偷了我的钱包，赶紧还给我！我不是好惹的哟！”
秦科长的声音很严厉，他愤怒了。
这时候，几个人开始往车下挤。
同时，车上的人也开始摸自己的钱包。
绝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钱包还在。
车上的人，钱都不多，大多数都在两三块以内，像秦科长一次带36块钱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他一个。
到人家邝县长家做客，身上没几个钱肯定是不行的，虽然很可能一分钱也不要花，但兜里不能没有钱。
他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
陈恪琛心里一紧，就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就得手了？
“站住！”陈恪琛朝正在下车的几个人吼道。
但是，人家听你的？
他们照下不误，就连和陈恪琛坐在一起的那几个长头发也下车了。
他们人多，根本就没有理睬陈恪琛的势单力薄，他们还朝陈恪琛讪笑，有一个大个子还朝他吹口哨。
陈恪琛还想喝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包。
糟了。
这个包上也有一个大大的口子。
他的钱包也不见了。
“站住！我提醒你们，不赶快把钱包还给我，你们会后悔的！”陈恪琛愤怒地喝道。
他也下了车，正准备追。
被秦科长喝止住：“陈恪琛，别追，他们人多。记住他们的样子！”
陈恪琛停下来，他也知道，追上去，那是有勇无谋，和这些人为了15块钱拼命，那自己的命太不值钱了。
就在这时，一辆解放牌汽车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们 迅速地将汽车拦住。
车还没停稳，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
秦科长开始打听这些人的姓名或者外号 。
“谁认识他们？”
他高声问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现场一片死寂，就连平时喜欢讲小话的人此刻也都沉默不语，甚至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了。
秦科长不甘心，又将目光转向了司机。
“你应该认识他们吧？”他问道。
司机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认识。”
他的回答异常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
“他们不是经常坐你们的车吗？”秦科长不相信他不认识。他肯定认识。
“没注意。”卖票的女人赶紧回答。
她的回答反倒是提醒秦科长，他们肯定认识他们，只是不敢说而己。
陈恪琛看着师傅修车，一边说：“秦科长，算了，都是在江湖上，有些事也身不由己，你别逼他们。”
司机瞥了一眼陈恪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嘴里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半分钟后，司机说了一句令陈恪琛非常沮丧的话。
“比钱被偷更不好的消息是，后面还有11公里的路，你们不得不自己走了。”
“车子修不好了？”陈恪琛吃惊地问。
“是的，拉缸了。”司机首起腰，对旅客说，“都下去，修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