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悄无声息开了一条缝，刺骨的寒风卷着几片雪沫溜进来。
一个戴着靛青水獭皮护耳、穿着短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贴着门框滑入。
此人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
“三爷，郑府老宅己清干净。东西，”他微微抬眼，双手捧上一个巴掌大小、沾着雪泥的扁铁盒，盒缝处露出半角暗黄色账册封皮，“连同那妇人藏在神龛底下的‘账簿’，全在此处。属下己验过，确系北狄密文标注的军粮水道图。”
铁盒被悄然放在张景珩身侧的矮几上。
他连眼神都未瞥过去，仿佛那足以掀起朝堂腥风血雨的“账簿”不过是件寻常摆设。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儿子汗湿的额角，只有指尖输送内力时那微不可察的稳定节律，显示着他的全神贯注。
室内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还有孩子微弱却均匀的呼吸。
那呼吸像一缕纤细却坚韧的蛛丝，维系着风暴眼中暂时的平静。
墙角阴影里，秦婉秋默然而立。
紫色的裙裾如一朵将绽的夕颜，在昏暗中弥漫着幽冷的光。
她垂眸望着张景珩怀中那小小的一团，指尖几乎要陷入掌心。
郑府的账簿到手了，毒杀团团的明枪被粉碎，可这片刻的宁静下，激流从未停歇。
笃、笃、笃！
急促却不失分寸的叩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恐慌！
“三爷！夫人！急报！！！” 门外传来的竟是前院外管事张忠的声音，尖利变形，透着天塌般的惶急！
秦婉秋眸光倏然一沉！
寒玉阁内内外外如同铁桶，寻常事务绝无可能惊动！
她身形未动，眼神却如寒刃，冷冷扫向门外。
张景珩终于抬了下眼皮，冰冷的目光掠过那紧闭的门扉。“说。”
“红…红袖姑娘急传的飞鸽信！从…从城西废园那处…”张忠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是嘶吼出来，“那老乞丐！撑…撑到夫人派去的人接手，就…就断了气！临死…临死手指蘸着脓血在…在床板上只写了两个字！”
张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哀嚎：
“阿羽！是‘阿羽’啊！！！！”
‘阿羽’！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带着倒刺的铁蒺藜，狠狠扎进秦婉秋紧绷的神经！
几乎瞬间撕裂了她所有的冷静！
老乞丐临死以脓血指书，耗尽最后一点魂灵嘶喊的名字！
这绝非简单的重复！是警示？是托付？
还是……某种最后的哀鸣？
她猛地攥紧拳！指甲刺破肌肤，一丝腥甜渗入掌纹！
那个生死未知、可能被卷在刑部旋涡最深处的刀疤妇人！
“阿羽！”她的喉咙像被冰冷的铁钳扼住，肺部空气被骤然抽干！
红袖送去的药没能吊住命，线索要断在这污秽的暗室？！
电光石火间，前世冰冷刺骨的河水裹挟着淤泥灌入口鼻的窒息感、秦月柔沾满甜腻毒药的佛珠、团子青紫的小脸和吐出的污物、废园暗室里老乞丐绝望的泪与血……
无数片段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旋转！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强烈的反胃感汹涌袭来！
“唔…”她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难以控制地踉跄一步，重重撞向旁边的多宝格！
纤薄肩膀撞在坚硬木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紫袖下的手死死摁住抽痛的额角，指节苍白如骨！
几乎就在那声闷响发出的同一刹那！
床榻边，原本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只凝神于手中幼子的张景珩，动了！
并非缓缓转身！
而是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听到巢穴被触动的瞬间，全身筋骨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
他抱着团团的身体并未有丝毫摇晃。
那动作迅捷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只带起一道玄墨色的残影！
一只手，带着千钧之势却又快到极致地探出！
不时抓向秦婉秋的手腕将她粗暴拉开！
而是精准无比地扶向她撞向多宝格时、那只无力抬起、眼看就要砸在尖锐黄花梨格角上的手臂手肘！
五指堪堪在她肘部骨节擦撞锋锐木角的前一瞬，如铁箍般稳稳一托！
强横霸道的力量瞬间卸掉了她失控前倾的势头！
秦婉秋只觉得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道撞在她肘弯内侧的麻筋附近！
又瞬间化为一种不容抗拒的支撑！
带着奇异精准的控制力，不仅及时截停了她的踉跄，更让她那撞向格角的手臂安然无恙地悬停在半空！
只是被那股大力一带，整个身体失衡地被惯性带着向后倒去！
她纤薄温软的脊背，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一个坚实冰冷的胸膛！
坚硬的玄色盘扣硌得她蝴蝶骨生疼！
瞬间撞散的乌发拂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一股极其清冽、带着雪松与冷铁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压制，不容她挣脱！
那是独属于张景珩的凛冽压迫，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凝固！
秦婉秋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张绷紧的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紧贴着的、属于他的胸膛！
那里沉稳的心跳声，隔着几层衣物撞击着她的脊椎骨，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和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的手臂扶在她肘弯下方，力道之大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滚烫的气息拂过她耳廓上方的碎发，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张景珩低垂着眼睫，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因疼痛和失态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后颈上。
他能感受到怀里这具身躯细微的紧绷和抑制不住的轻颤，带着一种碎裂瓷器般的脆弱。
方才老乞丐死讯带来的冲击和阿羽这个名字引发的巨大波澜，远比毒杀之局的揭露更能撼动她筑起的冰墙。
一片死寂中，只有团团微弱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清晰可闻。
他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抱着儿子，那只扶在她肘弯的手臂却微微收紧了一寸。
没有质问，没有安抚，只是那加重的力道，强硬地定住了她的踉跄，也如同定住了她被瞬间激起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