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里的骚动像块被投入池中的石子,涟漪却没溅到苏砚棠的工作台。
她盯着木面上未完成的最后一片松针,耳中还响着张晓那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手指却把刻刀攥得更稳了些——今早被划坏的拓片在记忆里翻涌,白痕与陶俑裂缝的轮廓重叠成一把锁,可此刻她没有钥匙。
“小苏。”赵老师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羽毛,“专注你的刀。”
苏砚棠抬眼,正撞进老评委温厚的目光里。
赵老师拇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那是前天指导她时的暗号——沉住气,手艺人的底气在作品里。
她喉结动了动,想起外公教她刻第一朵海棠时说的话:“慌手不慌心,刀下才有活气。”
刻刀尖重新抵住松针的边缘,这次下刀时,她故意放慢了半拍。
木屑随着刀刃的推进簌簌落下,在晨光里像撒了把金粉。
余光瞥见周承砚的位置,那抹藏青西装始终没动,只是指节抵着下巴,目光像张网,把张晓的每个动作都兜了进去。
张晓还在哭。
苏砚棠听见她抽噎着跟工作人员解释:“我昨天明明用了最好的修补胶......可能是支架螺丝松了......”尾音却突然拔高,“苏砚棠!
你早上是不是来过后台?“
有细碎的议论声刺进耳朵。
苏砚棠的刻刀顿了顿,松木的清香裹着焦虑涌进鼻腔——她确实今早去过后台取工具,可监控应该能证明她只在自己的柜子前停留了三分钟。
但此刻她不能回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眼里的波动。
“叮——”
场馆广播的提示音救了场。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分钟。
苏砚棠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像小时候跟外公在老房子里熏艾草,烟缕绕着房梁打旋儿的节奏。
松针的叶脉在刀下渐次分明,最后那缕细得几乎要断的纹路,她屏住气刻完,抬腕时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却让后颈的凉意散了个干净。
“完成。”
她把刻好的松纹茶炉轻轻推到展示台上时,评委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赵老师扶着老花镜凑近,指尖悬在离木面半寸的地方:“这松针的阴阳面......小苏,你是不是在刻的时候转了三次方向?”
“是。”苏砚棠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外公说,松针要迎着光看才精神,所以每道刻痕都得跟着想象里的阳光走。”
掌声突然炸响。
苏砚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观众席己经围了一圈人,手机镜头的反光像星星落了满地。
她慌忙低头,却在木面右下角看见了那两个小刻痕——松树下,举茶盏的小人是外公,握刻刀的小人是她。
这是她偷偷藏的心意,此刻在众人的惊叹里,竟比任何奖牌都滚烫。
“等等!”
张晓的声音像根刺,扎破了满场的暖意。
她踩着细高跟冲上台,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各位评委看这个!
苏砚棠的作品和去年国际道具展金奖作品《松间茶事》几乎一模一样!
连松针的弧度都......“
“停。”周承砚的声音突然从观众席传来。
苏砚棠转头,看见他己经站在第一排,西装下摆被他扯得有些皱,“张小姐,你手机里的照片拍摄时间是今年三月十七号,而苏砚棠的设计草图我上个月在她工作室见过,日期是二月初五。”
张晓的脸“唰”地白了。
苏砚棠这才注意到她眼尾的泪妆虽然晕开,睫毛却根根分明——根本不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从工具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我的设计手稿,每一页都有日期和外公的批注。”她翻到最后一页,“三月八号我开始雕刻,监控录像可以证明每天我只进工作室六小时。”
赵老师接过手稿时,指节都在抖:“这勾线笔的痕迹......是老吴头的笔法!
小苏,你外公的批注还写着‘茶炉烟纹要像秋晨的雾’,和你刻的一模一样。“他转向张晓,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张小姐,如果你怀疑抄袭,大可以赛后调看所有监控。
但现在,我以评委组组长的身份宣布——苏砚棠的《松间茶事》,是我这十年见过最有温度的道具作品。“
掌声比刚才更热烈了。
苏砚棠感觉有湿热的东西涌进眼眶,她慌忙低头擦了擦,再抬头时,周承砚己经站在她身侧。
他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指腹上还带着刚才翻手稿时沾的木屑。
“走吧。”他的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外公要是知道你把他刻进作品里,得唠叨你三天三夜。”
场馆外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砚棠抱着作品跟在周承砚身后,路过消防通道时,她隐约看见个穿胶底鞋的男人闪进楼梯间,手机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晃了晃。
她刚要开口,周承砚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到家再说。”
停车场里,周承砚的车己经落了层薄尘。
他接过她怀里的木茶炉,放进后排座椅时格外小心,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苏砚棠坐进副驾,车窗上还凝着早上的雾气,她用指尖画了朵海棠,转头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睛。
“今天......”
“先回家。”他发动车子,晚风卷着梧桐叶扑在车窗上,“我煮了你最爱喝的红豆粥。”
苏砚棠突然笑了。
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松树下那两个小人,正举着茶盏,守着满室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