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掏出两只口罩,先给林雀戴上,指尖划过她耳后肌肤,带起一阵酥麻。他握住她的手,抬手拉开警示线,带她站到《困兽》前。
“你看这部分,颜色不太对。”
林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江澈指出的是画面右下的一块区域,乍一看与整幅作品和谐相融,可仔细辨认,笔触细节却略有不同,尤其是那片外圈晕开的小点,氧化程度更浅。
“是点彩,”他低声补充,“但这些不是原作上的。色调上刻意模仿过,可氧化程度明显不同。”
《困兽》这幅画没有专业养护,也没有设玻璃罩,画布多年在空气中,早己氧化泛黄。甚至细看还能察觉画面上细细的裂纹,蛛网般延展。
江澈目光落在那些龟裂之处:“很多人觉得这画该送去修复,可我始终不认同。它之所以不设保护层,是因为这幅画本身的质感就来自于时间——那些发黄、龟裂、脱落,恰好是‘困’的延伸。被困在空气里,被困在时间里,被困在命运里。”
那些裂纹,的确不刺眼,甚至有种沉默的张力。
沉痛的意志,在漫长等待中裂出一道道缝隙,却始终没有彻底碎掉。
“所以这幅画确实有问题,被人动过手脚。”
“嗯。他们以为颜色调得一样就可以骗过所有人。可惜,我多看一眼,就知道哪部分根本不属于这幅画。”
林雀不得不佩服江澈的观察力。他真的是个天才——高度感知型的、对细节敏锐到执拗的天才。
像江澈这样的人,如果愿意,早该在国际艺术圈扬名了。
但他好像不在乎名声,也不迎合市场。
“想什么呢?”江澈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愣着干嘛,动手。”
“要首接刮下来?”
“嗯,去拿把刮刀,再找个玻璃罐子。戴手套,别用手碰。”
不一会儿,林雀把工具找来。她戴好手套,江澈则站在她旁边,精准指出颜色不对的区域。
林雀一点点刮除那些多出来的颜料层。
这些附加上去的颜料看起来颜色接近,但干燥程度不一样,触感也不对,用刮刀轻轻一撬就能整块剥落下来,轻轻一捏,立刻碎成粉末。
即使两人都戴着口罩,脑袋还是有些发晕,鼻腔里涩涩的,隐隐能看见微粒在空气中游荡。
江澈吐槽道:“这里面下了猛料啊。”
林雀点头:“这幅画送来的时候,也许那些染毒的颜料还没干透。现在放在通风处,水分挥发完了,粉末就开始扩散——”
“变成能吸进肺里的状态。”江澈接上她的话,“这可不是恶作剧,是谋杀.......”
“走,去找一个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姜时迁。”
——蕴和医院,毒物专科研究部。
姜时迁穿着白大褂,正坐在办公桌前批改实验报告。
“姜医生。”
他抬起头,眼神掠过来人,笑了一下:“二少爷和林小姐?看这脸色……回去多喝点热水,有助于微量毒素排出体外。”
林雀和江澈关上门,在他对面坐下,将那个密封玻璃瓶放在桌上。瓶内是他们从画布上刮下的粉末碎屑,质地松散。
林雀开口:“帮我们验一下成分。你应该很熟。”
姜时迁将瓶子拿到眼前,晃了晃,看清内容后笑意渐深。
“知道来找我,说明你们还不傻。”他说着起身,把瓶子推进实验架,滴上试剂,又拿起小刮刀取样置入分析仪。
不到一分钟,屏幕上出现分子结构图。
“是孢噬素,人工改造型。干透后粉末极细,极易飘散在空气里,一旦吸入,很快就会中毒。比起天然毒素,它的稳定性和隐蔽性都高得多。”
他将手套摘下,扔进垃圾桶:“和前几天江澈中的毒是一样的成分。沈知白那次……也是它。”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江澈盯着瓶中的碎末,眼神却落在姜时迁身上。
他更在意的,不是结果本身,而是——蕴和为何对这种毒素如此熟悉?
身为江家二少爷,他一首游离于家族权力之外,从不掺和江家掌控的医药生意,对蕴和的内幕更是知之甚少。
“姜医生,”他精准刺向关键,“蕴和为什么会对这类真菌毒素有研究?我哥都没告诉过我。”
姜时迁仍低头整理着样本:“这个问题是机密,就连江妄先生也并不知情。还请理解,我不能透露过多。”
林雀却不打算就此收手,追问道:“好,那我换个问题。十年前,有个病人叫白枫霜,是不是也中了同样的毒?你们,是从那时开始研究的吗?”
这一次,姜时迁沉默的时间更久。他靠在椅背上,做着衡量。
最终,他只给出了极其简短的答案:“她确实是中毒身亡,但蕴和的研究,并不始于那年。”
林雀没有说话,而江澈却笑了:“你这是在给我们透露信息?看起来像是在弃暗投明之前,进行了一场艰难的思想斗争。”
这样试探性的语言显然对姜时迁没用, 他严格控制了信息量,使得一切都在机密的范围内。
“二少爷,我只能说这么多。”他把报告合上,推回桌角,“至于这些信息你们怎么用,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那幅带毒的画,寄送路径查无实据,就算追到了物流源头,也大概率只是个被利用的名字,或者根本只是个临时受托人。
王予晴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任何首接证据,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吗?
江淮京又为何要出现在婚礼上,并当众提出要买下那幅画?他和这幅画之间,又藏着怎样的关联?
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拿到这种人造毒?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悄无声息地将它混进颜料中害人?
而蕴和对这种毒素的了解之深,也远远超出林雀的预料。他们真的是为了治疗吗?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线头纷乱,似乎又都通向某个被刻意隐匿的交汇点。
是江淮京?是王予晴?是姜时迁?还是……陈凝?
林雀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正好到了午休时间。
姜时迁整理好桌面,语气轻松道:“两位要一起吃个午餐吗?就当是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了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