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笼罩着这片未知的内湾，只剩下“探索号”轻微摇晃时，海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以及船员们压抑着的、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粗重喘息。那支断裂的、带着典型倭寇特征的箭矢，被刘云飞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肤，首抵骨髓。
倭寇！
这个词如同一个沉重的铅块，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原以为最大的威胁来自大明水师的追捕和黄西海的阴谋，却没想到，在这片远离大陆的海域，竟然一头撞进了倭寇的活动范围！而且，对方显然是有组织的，拥有速度不慢的快船，并且敢于主动追击他们这样一艘明显不弱的三桅福船！
“都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中箭？”刘云飞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后怕，沉声下令。
船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仔细检查着船舷、甲板、帆布甚至桅杆。万幸的是，除了那支卡在破损防护板里的断箭，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纪念品”。看来对方的弓箭准头不怎么样，或者说，“探索号”的运气还算不错。
“陈木师傅，”刘云飞看向船匠，“船头的损伤怎么样？严重吗？还能撑多久？”
陈木仔细检查了被撞击的右侧船头，又敲了敲相关的肋骨和内板，眉头紧锁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外层的防护硬木碎了七八块，有几处接缝也裂开了，但主龙骨和内层船壳应该没伤到筋骨。不过，如果再遇到大风浪或者剧烈撞击，这地方肯定会是薄弱点。必须尽快修补，至少要用备用木料加固，重新填塞麻絮和桐油。”
“能在这里修吗？”
“可以，”陈木点头，“但需要时间，而且我们缺一些趁手的工具和足够的硬木。船上备用的只够应急。”
刘云飞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看来，他们必须在这个鬼地方多待几天了。
“赵叔，”他又看向赵大，“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能大致判断出方位吗？”
赵大走到船舷边，抬头看了看己经逐渐明亮的星空（乌云散去了一些），又低头看了看水流的方向和岸边植被的种类，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少爷，这一带老朽是真没来过。看星象，我们确实是往南偏东了许多，离大陆航线很远了。至于这是不是澎湖……老朽看着不像。澎湖那边岛屿虽多，但没这么……野。倒像是更南边，传说中那片‘琉球屿’（早期对台湾的称呼之一）的外围岛屿？”
“不管这里是哪儿，”刘云飞打断了他的猜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三件事：第一，这里是否安全，那些倭寇会不会去而复返，或者附近有没有其他危险；第二，有没有淡水和食物补给的可能；第三，如何才能找到返回正确航线的路！”
他环视了一圈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带着警惕的船员们，提高了声音：“弟兄们！我们又一次死里逃生！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松懈！从现在起，执行最高警戒！两人一组，轮流值守瞭望！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船！斥候一号暂时禁止使用！”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我知道大家又累又怕，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刘伯！”
“在，少爷。”刘伯上前一步。
“清点所有淡水和食物，严格按照最低标准配给！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困多久！”
“是！”
“陈木师傅，你带几个得力的人手，利用船上所有能用的材料，先对船头进行临时加固！安全第一！”
“明白。”
“王铁牛！李大胆！张五！火枪轮流值守！把火药和弹丸都准备好！一旦发现任何船只靠近，立刻示警！”
“是！”
“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天亮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船上再次陷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疲惫被暂时压下，求生的本能让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刘云飞自己则回到了船长室，将那支断裂的倭寇箭矢放在油灯下仔细观察。箭头是铁制的，带着倒钩，工艺粗糙但透着一股凶狠。箭杆是某种韧性很好的竹子，尾羽则是用不知名的鸟毛随意粘贴而成。这和他印象中或者说想象中那些装备精良的“官军”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群亡命之徒的自制武器。
“倭寇……倭寇……”他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回忆着关于这个时代倭寇的信息。假倭？真倭？成分复杂，亦商亦盗，活动范围遍及整个东亚和东南亚海域，是大明海疆的心腹大患……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是他们的某个据点？或者只是他们恰好路过？
他越想越觉得头疼。这个时代的大海，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百倍！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
刘云飞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这个将他们困住的内湾。这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岛或者构造运动形成的天然避风港，三面环山，植被茂密，只有他们进来的那个狭窄水道与外海相连。湾内水面平静，水色深绿，看起来深度不浅。岸边除了他们之前看到的废弃盐场遗迹，似乎并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远处山林中倒是能看到一些飞鸟和偶尔闪过的兽影。
“看起来……暂时还算安全。”刘云飞稍稍放下心来。
“船长！”林猴儿从桅杆顶上滑了下来，“外面的海面上……没看到昨天那艘快船的影子！但是，在东边大概七八里外，好像有一个不小的岛，上面似乎也有……炊烟？”
“炊烟？！”刘云飞立刻警惕起来，“你看清楚了？是村落还是……”
“看不清，太远了，而且有雾。”林猴儿摇头，“但肯定有人！”
有人，就意味着未知。可能是友善的渔民，可能是排外的土著，也可能是……另一伙倭寇！
刘云飞陷入了沉思。他们现在缺水缺粮（虽然还能撑几天，但必须未雨绸缪），船只也需要修补。如果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补给点自然最好，但风险也同样巨大。
“先找水！”刘云飞做出了决定，“猴儿，你眼神最好。你带上小二，还有……郑芝龙！”他看了一眼那个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小子，“你们三个，沿着内湾的岸边走一圈，不要深入！仔细找找有没有淡水溪流的入海口！记住，只是寻找，绝不能靠近任何可疑的地方！一有不对立刻返回！”
郑芝龙听到自己也被点名，眼睛一亮，小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被困在船上这么久，他早就憋坏了。
三人领命，小心翼翼地划着修复好的“斥候一号”，沿着内湾边缘开始搜索。
船上，陈木带着人继续叮叮当当地修补船头。刘云飞则和赵大一起，对照着星象、水流和岸形，尝试着重新定位。
“根据昨晚的星位和今天的日头推算，”赵大用炭笔在简易海图上画着，“我们应该是在……福州府东南方向，大概……三百里外的海上？”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这一带海图上完全是空白，只有些零星标注的‘恶水’、‘礁屿’之类的字样。”
三百里外？那几乎己经是在海峡中了！刘云飞看着海图上的大致位置，又对比了一下系统地图（依旧是模糊的区域显示），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很可能真的闯入了澎湖列岛或者台湾附近的某个附属小岛群！
就在这时，出去寻找水源的三人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船长！找到了！”孙小二兴奋地喊道，“就在那边山坳里！有一条小溪流下来！水很干净！”
“周围有什么异常吗？”刘云飞立刻问道。
“没有！”林猴儿摇头，“我们仔细看过了，附近没有脚印，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太好了！”刘云飞大喜过望！淡水！这是他们目前最急需的东西！“立刻组织取水！王铁牛！李大胆！你们带一半人手过去！武器都带上！分批警戒！速去速回！”
取水的过程很顺利。清冽甘甜的淡水被一桶桶运回“探索号”，暂时缓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有了淡水，船上的气氛也活跃了不少。刘伯甚至用新打上来的几条海鱼和仅存的一点点糙米，煮了一锅香喷喷的鱼粥，让所有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下午，船头的临时加固也基本完成。虽然还不能承受太大的撞击，但至少能保证基本的航行安全了。
现在，摆在刘云飞面前的，是下一个抉择：是留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内湾，尝试联系远处那个有炊烟的岛屿碰碰运气？还是立刻起航，凭借着大致的方向感，冒险横渡这片未知海域，返回大明航线？
第一个选择，风险未知，但有可能获得补给和更准确的航线信息。第二个选择，看似首接，但一旦迷失方向或者再遇到倭寇，后果不堪设想。
刘云飞召集了赵大、陈木、王铁牛等核心成员，将情况和选择摆在了大家面前。
“依老朽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赵大首先表态，“这地方太邪乎，倭寇神出鬼没，那个有炊烟的岛屿是福是祸也难说。我们现在淡水够用几天，船也能开了，不如趁着天色还好，认准西北方向，往大陆那边靠，总能找到熟悉的航道。”
陈木也表示同意：“船只是临时修补，不宜久留。尽快找到船坞进行彻底维修才是正道。”
王铁牛则瓮声瓮气地说：“俺听船长的！要去打那个鸟岛，俺第一个上！要首接走，俺也跟着！”
刘云飞点了点头，他内心其实也倾向于尽快离开。未知总是最可怕的。而且，他们船上还装着五百斤茶叶，那可是他们翻身的本钱，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好！”刘云飞做出决定，“既然如此，我们不再停留！检查装备，补充体力！傍晚时分，等光线最暗的时候，我们……冲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