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赤心刀灿映征袍,暂息风尘赴水曹。
郓邑初闻公明誉,仁风义雨漫相招。
龙潜市井观时变,虎卧荒丘待浪高。
座上觥筹皆俗客,谁知汉鼎旧英豪?
且说关羽自离了清河县,得了那口六十五斤重的“赤心”大刀,心中略定。虽非昔日偃月刀之神勇,却也沉重趁手,比那寻常军械强之万倍。他念及清河县中所得传闻,言道山东济州府郓城县乃是豪杰辐辏之地,尤其县中押司“及时雨”宋江宋公明,与东溪村保正“托塔天王”晁盖晁保正,二人名声响亮,贯于江湖。关羽自思:“某家今己是亡命之身,正该往这等藏龙卧虎处探访一二,观其人物,察其动静,再作道理。”心下计议己定,便对麾下十数骑亲随道:“我等此番不便显露行藏,只作寻常行商或游侠打扮,入了郓城,须得谨言慎行,非我将令,不得惹是生非。”众亲随皆是跟随关羽日久,深知其性,轰然应喏。
一行人晓行夜宿,不一日,己至郓城县界。遥望县城,虽非甚么雄关大邑,却也屋舍俨然,市井繁华,往来客商、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隐隐透出一股江湖气象。关羽暗忖:“此地果然非同寻常,倒是个打探消息,容身观望的好去处。”
当下,关羽一行人收敛了行迹,扮作从外乡来的几个寻常武师,寻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住下,名唤“西海客栈”。关羽拣了间后院僻静的单房,嘱咐亲随等人各安其事,非必要不得随意走动,尤其他那赤红面色和长髯,过于显眼,更需遮掩。他自己则换了一身寻常青布短褐,将那“赤心”大刀用布裹了,只随身佩了腰刀,便出门探访。
这郓城县端的是热闹。关羽信步走在街头,只见店铺林立,行人熙攘。茶馆酒肆之中,更是人声鼎沸。他寻了个临街的茶馆坐下,叫了一壶清茶,几碟小食,侧耳倾听。果然,不多时,便听得邻桌几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在高谈阔论。
只听一个黑瘦汉子道:“哥哥不知,小弟前日路过此地,囊中羞涩,正是走投无路之时,幸得遇上本县的宋押司!那宋公明哥哥,真个是名不虚传的及时雨!问明缘由,二话不说,便赠了我五两纹银作盘缠,还请我吃了一顿好酒饭。这等恩德,小弟没齿难忘!”
旁边一个胖大道:“正是!谁不知俺们郓城县宋押司的大名?他老人家仗义疏财,专好结交天下好汉。不论你是官身还是白身,是富是贫,只要你有难处求到他跟前,从没有不帮衬的。端的如天上下的及时雨,能救万物!”
又一人接口道:“岂止如此!宋押司在县衙里,那是人人都敬重。虽只是个押司,便是县太爷也要让他几分。他老人家调和手段又高,多少官司斗殴,到了他手里,三言两语便能化解。黑白两道,谁不卖他面子?”
关羽听在耳中,心中暗忖:“哦?这宋江竟有如此贤名?听他们所言,倒似个乐善好施的仁厚长者。只是……身为官府胥吏,却与江湖中人过从甚密,且手段圆滑,能周旋于黑白之间,此人怕是不简单。”他久历宦海沙场,深知世事复杂,这般八面玲珑的人物,其心底所思所想,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纯粹。
正思量间,忽听街面上一阵喧哗。关羽循声望去,只见县衙门口围了一圈人。他起身踱步过去,挤在人群外观看。却见一个身材不高,面皮黝黑,脸上常带笑容的中年文吏,正被几个公人簇拥着从衙门里出来。那文吏穿着一身皂隶公服,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步履从容。
这时,人群中奔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孩童,跪倒在地,哭诉道:“宋押司!宋押司!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俺家男人被冤枉下了大牢,家中己断炊三日,这孩子饿得首哭,求押司救命啊!”
那黑面文吏闻言,连忙上前,亲自将妇人搀扶起来,温言道:“嫂嫂莫要着急,且起来说话。你家男人的事,本县自有公断。只是你母子二人,眼下生计要紧。”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约莫三五两重,塞到妇人手中,道:“这些银子,嫂嫂先拿去,买些米粮衣物,暂度难关。衙门这边,我自会去与县尊分说,若真是冤枉,定会还你家一个公道。”
那妇人得了银子,如同见了救星,磕头如捣蒜,泣不成声道:“谢押司大恩!谢押司活命之恩!”
旁边围观百姓亦纷纷称赞:“宋押司真是活菩萨!”“有宋押司在,俺们郓城百姓就有依靠!”
关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宋江的观感又复杂了几分。亲眼所见,这宋江解囊救难,并非虚言,确有几分“仁者”之风。这份当众施恩的气度,寻常官吏是万万做不出的。然而,他那过于熟稔的姿态,以及在百姓面前恰到好处的言语举止,却让关羽隐隐觉得有些刻意。此人于人情世故,拿捏得未免太过精准了些。
关羽默然片刻,转身离开人群,心中念头翻滚:“此人广施恩惠,收拢人心,固然是好。但其身为公门中人,周旋于官、民、江湖之间,游刃有余,城府不可谓不深。其所行之‘义’,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另有所图?尚需细细观察,方能辨其真伪。”
他回到客栈,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郓城县的暮色,抚摸着身边包裹严实的“赤心”刀。这郓城县,这宋公明,都给他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未来的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正是:
初到郓城探虚实,街闻巷议宋公明。
仗义疏财名远播,济困扶危誉满城。
当街解囊怜弱妇,温言抚慰显仁风。
关某冷眼观世相,此义真伪待分明。
欲知关羽接下来在郓城还将有何见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