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雪仍簌簌地下着,将青瓦檐角都压得低垂。窗棂外一片皑皑,连晨起的雀儿都噤了声。
纱帐内,小夭背对着防风邶蜷在榻角,素白的中衣裹着单薄的身子,指尖紧紧攥着被角,指节都泛了白。
昨日那些荒唐事在脑海里涌现,耳边仿佛又听到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哀求,还有他不管不顾地低喘。最可恨的是——她咬着唇,眼泪又滚落下来——隔壁的玱玹定然都听到了,前几日她不知也就罢了,昨日她明知玱玹就在隔壁,防风邶还故意折腾她,让她发出那样羞人的声音。小夭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她恨不得立刻化作这漫天的雪,散尽了才好。
“小夭……”他刚开口,她便像被烫着似的往榻里缩了缩。这人怎么还敢唤她?昨夜也是这样一声声“小夭”哄着,却把她往更羞人的境地逼。她抓起绣枕就往身后砸,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你还有脸唤我,昨夜我那样求你,你偏要……”话说到一半又羞又气,“现在都被玱玹听到了。”
防风邶眉头微蹙,低哑着声音“你这般落泪,可不是还念着玱玹吧!”
小夭闻言,肩头一颤,眼中水光潋滟却含怨带恼,“你…胡说什么!”她咬唇偏过头去,青丝垂落遮住半边绯红脸“不过是……不过是自觉羞耻难当罢了。”说完她拽过锦被把自己裹成个茧子。她想“早知如此,就该让他睡书房去,不,该让他去院子里跪着。”
窗外一阵风过,雪花簌簌扑向窗棂,防风邶怔了怔,怒气全消,却见小夭把自己裹成个茧子。
防风邶低笑着掀开锦被一角,带着雪松的气息靠过来,他咬着小夭的耳垂低声哄道,“都怪我醋意太浓,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千万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疼了。”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只镯子戴在小夭手腕。
小夭只觉手腕一凉,她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青玉嵌金的镯子正正套在腕间。那青玉趁着雪光,越发透亮耀眼。
小夭突然怔住,她正摘下,却被防风邶一把抓住手腕,声音里带下几分讨好道“别摘,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想你戴着定然显得优雅脱俗!”
她心里那团火忽然就烧不旺了。这人总是这样,惹她生气又变阵着法子哄,可转念想到昨夜那人的霸道,又委屈起来,“谁稀罕你的……”话虽如此,却忍不住转了转腕上的玉镯,那宝石碰出清脆的声响,倒像是替她出了口气。
窗外积雪压断梅枝,“咔”的一声脆响,防风邶趁机把她连人带被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小夭,别气了,原谅我好不好?要不我这就去把玱玹的耳朵毒聋?”
小夭“噗嗤”笑出声,又立刻绷住脸。这人贯会耍无赖,可……谁让她就吃这套呢?昨夜虽恼得很,但……她悄悄摸摸腕间的镯子,其实也不是全无欢喜。
“你往后若再……”她红着脸去拧他耳朵,却被防风邶捉住手吻在掌心。
“若再犯,就罚我日日给小夭画眉如何?”他笑着吻去小夭腮边的泪痕,忽地将人打横抱起,“不过现在——”指了指窗外愈发大的雪,“得先帮夫人把玱玹埋进雪堆里。”
她惊呼一声,翡翠步摇在晨光中晃出潋滟水色。檐下冰凌滴落雪水,恰似昨夜红烛滚落的泪。罢了罢了,她在心里叹口气,横竖这辈子是栽这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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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
梆子敲过三更,玱玹终于挪动僵硬的腿脚,熄灭宫灯,和衣躺在檀木榻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一闭眼,就是表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和令人血脉喷张的声音。
天刚泛起鱼肚白, 玱玹便起身收拾行装。他动作极轻,生怕惊动了隔壁熟睡的人。收拾妥当,他站在院中,望着隔壁紧闭的窗户,他喉结上下滚动。
“这地方他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他怕会忍不住冲进去揍死防风邶,他还是先去西炎城找个落脚之地吧!”他心中默念,踌躇片刻,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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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落无声,琼花碎玉簌簌落而坠,压的宫檐沉沉。
暖阁里,银碳暗红,兽炉吐香,西炎王斜倚在檀木榻上,指尖轻叩棋枰,墨玉棋子映着烛光,泛出幽微冷色。
防风邶执黑,沉吟片刻,忽一子落下,如黑蛟破浪,首逼中腹。西炎王眉梢微挑,却不急应,只捻须笑道“孙女婿这一手,倒有几分“大雪崩”的架势。”话音未落,白子己凌空点下,轻盈如鹤踏雪,恰恰截断黑势。
棋枰上,黑白交错,似两军对垒,又似雪野上深浅交错的足迹。防风邶凝神细算,指尖棋子迟迟未落,窗外风雪渐急,簌簌声里,唯闻炭火偶尔爆出细微噼啪。
忽然,偏殿传来碗碟轻碰之声,小夭正挽袖调羹,灶上煨着的羊肉汤咕嘟作响,香气西溢,混着松木炭的暖意,悄然渗入棋局。
防风邶似被香气所扰,一瞬分神,西炎王己抓住破绽,白子斜飞,如雪中寒刀,断其归路。
“外祖父棋高一招。”防风邶摇头轻笑,投子认负。西炎王抚掌而笑,目光仍流连棋局,似在回味方才的厮杀。窗外雪落更密,天地茫茫,唯这一方棋枰,黑白分明,胜负己定。
西炎王捋须而笑,指尖轻敲棋盘,道“再来一局?”防风邶正欲应声,忽听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人跪伏于地,声音颤抖“陛下,轵邑城管辖内有二个县都有民舍被大雪压塌了,百姓流离失所,己有一百多人受伤……城主大人连夜发出求救信号……”
话音未落,偏殿的门被推开,小夭挽着衣袖快步走过来,眸中映着烛光火,坚定而明亮。她屈膝一礼,道“外爷,小夭愿与防风邶一同前往轵邑城,救治灾民。”
西炎王眉头皱,尚未开口,小夭己继续道“外孙女虽然是皓翎的王姬,但我身体里亦有一半是西炎的血脉,愿为西炎百姓出一份绵薄之力,再说了,外孙女从小学习医术,通晓医理,邶亦能助我一臂之力,必能助百姓度过此劫。”
西炎王凝视她片刻,目光深沉如枯井,终是缓缓点头道“好,朕准了。小心行事,注意自己身体。”
小夭连忙应道“外孙女,谨遵外爷教诲,一定办好此事。”
西炎王欣慰道“好,小夭长大了。”说完抬手示意宫人取来御赐令牌,递给小夭沉声道“带上宫中的医师,我再给你派二千将士,去了轵邑有事和辰荣熠商量,切不可鲁莽行事。”
小夭接过令牌,指尖微凉,却攥得极紧,她与防风邶对视一眼,转身踏入风雪中。
殿外,雪仍簌簌而落,天地苍芒,唯与凤鸣声渐远。
西炎王立与殿前,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良久,低叹一声,“这棋局终究是下不成了。”
良久之后,西炎王才对身旁的宫人道“传旨下去,命西炎玱玹立刻启程去轵邑城赈灾,不得有误。”
宫人连忙躬身行礼道“遵旨。”
待宫人走远,西炎王才缓缓开口道“玱玹,我这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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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的愈发急了。
玱玹倚在归云居二楼的窗边,指尖轻轻拨弄着窗棂上积攒的雪粒。窗外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客栈门前那盏摇摇欲坠的红灯笼,在风雪中亮着一点微光。
客栈内炭火正旺,玱玹披衣回身缓缓向榻上走去,还未躺下。门外己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殿下,圣旨到。”
他推开门,风雪扑面而来,护卫统领单膝跪地,高举黄绫卷轴,眉睫结满冰霜,“轵邑城遭遇雪灾,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命您立刻启程赈灾。”
玱玹展开圣旨,朱批如血,身后老桑惊呼,“这,这连夜就走身后雪正紧呢!”
玱玹却己起身,将圣旨收好,“程将军,灾情具体情况如何?”
“ 回殿下,轵邑城己有两县告急,冻死者日增,更麻烦地是还有许多人感染风寒,不好医治。”程将军回道
玱玹沉默片刻道“备马。”他转向程将军道“陛下还派何人前去?”
程将军犹豫片刻道“您表妹皓翎大王姬,主动请缨,己和王婿先行一步了。”
玱玹脸色复杂顿了下道“好,我收拾一下就起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客栈忙碌起来, 均亦召集随行。老桑忙碌着收拾行装。
三更梆子响时,一行己冲破雪夜。玱玹的狐裘被风撕扯,却盖不住此刻怀中的滚烫——吗薄薄的一张,压着千万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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