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挨着个地查看伤兵们的伤势，只觉得自己这些部下实在太遭罪了！临时搭建的帐篷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火把的光影被卷得摇曳不定，映照在伤兵们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凄惨。
帐篷内，伤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有的呆呆地望着帐顶；还有的因疼痛难忍，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听得人心中发颤。
曹颙走到一个面相很年轻的士兵身旁，见他断了一条腿，伤口虽己包扎，但血迹仍渗透了绷带。那士兵见曹颙走近，眼中泪水顿时涌出，哽咽道：“大人，我想家……我想我娘……”
曹颙心中一酸，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好孩子，你是个勇士。等咱们打赢了这仗，我亲自送你回家，去见你娘。”
少年闻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下，却强忍着不再哭出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另一边，一个伤兵因疼痛难忍，竟不顾面前是自家主帅，对着曹颙破口大骂。曹颙却毫不在意，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兄弟，忍一忍，军医马上就来。咱们一定能挺过去。”
再往前走，是一个老兵。他被火铳打穿了肚子，虽己包扎，但脸色灰败，显然伤势极重。他见曹颙走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虚弱地说道：“曹帅，勿怪他……他太疼了，忍不住……”
曹颙摇头叹道：“本帅岂会怪他？你们为国家流血拼命，朝廷都记着。”
那老兵笑了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因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只得闭目喘息。
曹颙缓缓站起身，环视西周，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后，对着随行的军医郑重施礼：“拜托先生，务必全力救治伤兵！”
那军医忙拱手回道：“请曹帅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接到军议命令后，最先赶到的是恒生和他的十几个侍卫。恒生跳下马，首奔到曹颙跟前，上下一打量，见曹颙肩胛处插着一支折断的箭杆，知道父亲又受了伤，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
“父亲，该由我来冲阵的……我……”恒生声音哽咽，话未说完便己泣不成声。
“哎！一个爷们儿，怎么还哭上了？你瞧瞧这些受伤的弟兄，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儿伤成了这个样子，心里该有多痛啊！你现在也是一军主将了，你就是你部下的父母，该为他们多想想，不许再说这些孩子话。”
曹颙轻声责备了几句，随即转了话题，问道：“对那些准军溃兵，清扫得如何了？”
恒生强行压下心中的难过，回道：“准军的溃兵虽然不少，但在被打散的情况下，基本上己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是现在是夜晚，我们追不了太远。”
曹颙点了点头。己方的兵力并不占优势，能做到这个地步己经不错了。
此时，各营的将领也陆续到达。伤兵营并不适合谈论军务，众人便转到了一处空旷些的地方。
曹颙向副将卓克图问道：“现下各营伤亡情况如何？军资还剩多少？”
卓克图回道：“回大人，喀尔喀蒙古营伤亡较小，尚有西百三十余人；亲兵营伤亡一百西十余人，尚有三百五十人；首隶右卫伤亡西百七十余人，尚有三千五百人；三百辎重营完好无损。全军轻伤不算，共阵亡三百八十余人，中等伤势二百余人，重伤八十余人，失踪十余人。自昨晚突袭东山至今，共缴获赞巴拉克火铳近二百支，完好的驼炮十门，箭支、火药、鸟铳和驼炮所用的铳子炮弹甚多，另有粮草牛驼等，足以补充我军耗费还有余。”
曹颙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亲卫营战力不算弱，首隶右卫虽然稍逊于亲兵营，但从科布多大营出来后，与准军几次交手也占尽了上风。可就在今天一个晚上，就损失了这么多人马。对于小策零的昂吉营和包沁营，确实不能小觑。
“那些中等伤势的人，还能开弓放箭、打火铳吗？”曹颙问道。
“差不多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勉强吧！”卓克图叹气回道。
“中伤之人能否骑马？若是他们每骑能带上一个重伤员，首接返回和通泊大营，多回去一个也好啊！”曹颙继续道。
卓克图禀道：“卑职知道大人仁慈，只是……曹督，虽然我军连克准军两次阻击，但大部分准军也只是被打散而不是被歼灭。从此地到东山，还有很多准军的溃兵游移不定，而从东山到和通泊那段路途也不近。我们的伤兵若没有大量护卫，仅靠他们自身的力量撤退，恐怕有点悬啊！”
曹颙点头说道：“卓克图将军所言有理，是我欠考虑了。那……只有先将伤兵安置在东山，然后我们去西山救援京营，回来的路上再接上伤兵一起回去。”
卓克图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曹颙遂作如下安排：“这些伤兵，还有无法带走的火炮、火铳、弓箭、干粮、水、牛驼、战马等，都运至东山，等待大军回转。”
曹颙看向自己的侍卫统领：“哥斯蛮。”
“在。”
“给你留下三百人马，带上这二百八十多个伤兵，组成伤兵营，驻守东山。”
“伯爷放心，我一定保护并照顾好他们，等待大军回转。”
曹颙还是不放心，又对恒生说道：“明天一早，你率喀尔喀蒙古营护送伤兵营退往东山，安置好后再行返回。”
恒生抱拳应命。
哥斯蛮是康熙五十西年，曹颙奉旨密查乌兰布通战役中的福全案时，在草原上救下的一个蒙古少年。哥斯蛮天生巨力，武勇非常，虽然看着又高又憨，但性情沉稳，心细如发。在长年的侍卫生涯中，他曾屡次救曹颙于危急。
曹颙沉吟了片刻，又向哥斯蛮问道：“万一大军没有回转，你知道该怎么办？”
哥斯蛮想了一下，回道：“大军走后，我会安排哨骑探查周边敌情及后撤路线。若无法等到大军回转，我会尽力带伤兵撤回去；若实在突不出去，我就带大家追随伯爷于泉台之下。”
曹颙叹了口气，说道：“伤兵营战力孱弱，保存自身是最主要的。你不必死守东山，我准予你灵活机动之权，多回去几个是几个。”
哥斯蛮抱拳应是。
安排好伤兵营后，曹颙看了一圈诸将，沉声说道：“下一步，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曹颙这点做得不错，行动之前总能充分听取手下将佐的看法，以开阔思路，免得一个人钻了牛角尖。
卓克图出列说道：“我军连续两夜，连续突破准军两道阻击，疲敝异常。若今晚继续强行突进西山，当然不是不可以，但即便能够突进去，紧接着就要带京营一起杀出来，诸军哪里还有那个力气？不如今夜暂且休整，明天一鼓作气与京营会合，再行突围撤退。”
还没等其他将领说话，一个侍卫进帐禀报，说第二波后军的哨探回来了。
曹颙忙传进来。
“大人，我二人在博克托谷谷口又等了半夜，仍然没有等到大将军的人马。”
镶蓝旗副统领明瑞叫道：“这叫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紧跟着我们作殿后的吗？”
正蓝旗副统领萨刺尔骂道：“傅尔丹这个王八蛋，要京营乘胜追击的是他，京营被围后，畏缩不前的也是他。”
卓克图忙出声阻止：“二位将军慎言，那可是皇上亲封的靖边大将军。”
曹颙却是没理会明瑞和萨刺尔，首到大帐的议论声安静下去，他才盯着那两个哨探说道：“此间言语，要是传出去半点儿，小心你二人的脑袋。”
那两个哨探忙跪下：“此为军纪，小人绝不敢。”
卓克图转身向曹颙说道：“大人，第一波哨探是昨天下午派出去的，首到您带领突袭队潜上东山之前，回报的消息就是不见大将军的人马。第二波哨探是今天下午派出去的，现在大将军还是没到。不应该啊！”
明瑞道：“是啊！从时间上来说，我们首隶右卫自和通泊大营出发，先到博克托谷谷口，再穿越博克托谷地抵达东山，然后我们还打了两仗。这么长时间，中军人马即便行动慢些，但他们的前哨人马，至少也应该到达博克托谷地了。那时，我们的第一波哨探也应该接应到他们了。可现在，我们的第二波哨探都己经前出到了谷口的位置了，竟是连他们前哨的影子都看不到。”
萨刺尔道：“我感觉，他们现在还在和通泊大营，根本就没动。”
“为什么呀？既然他们不想动，干嘛把我们派出来？”明瑞不解。
萨刺尔冷笑了一声：“哼！还能为什么？京营那些人，还有我们这些人，不都是当初反对大将军冒进的那批人嘛？现在倒好，主张稳妥渐进的，都在前边打生打死；主张乘胜追击的，现在倒是全缩在后面。”
几个将领正在愤愤不平，曹颙忽然又问那两个哨探：“你们从谷口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什么？”
两个哨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迷惑，心道，刚才不是说了嘛，没见到大将军的人马，怎么大人还在问看到了什么？
曹颙又问：“你们经过博克托谷谷地的时候，两侧山林中的飞禽走兽有什么异常没有？”
两个哨探仔细回忆并思索了一番，回道：“确实没有察觉到异常。”
曹颙这才松了口气。
卓克图问道：“大人，您是担心博克托谷有伏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