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禄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大将军,文禄有几句话,可能不中听,还请大将军海涵。”
傅尔丹心道:你那句‘至少要把他接应回来’,己经很不中听了,怎么吃着我的饭,心里却向着外人呢?
心里虽然如此想,面上还是挤出一丝笑纹来:“文禄这是哪里话,我身边就是需要有你这样的明智敢言之人。”
张文禄道:“曹督这个北路军粮台总督,不仅负责辎重的供应和护卫,还管辖着北路战区所有的军台和驿站,以及与粮秣辎重事宜相关的监督和稽查。
常升运过去的几批货,即使有大将军的令符,一路上通关过卡也是提心吊胆。这北路军的粮台总督,若是个与大将军亲厚之人,那不知道要让您顺心多少!可西征以来,您安排的朝内御史,多次参劾曹督,您看他倒了么?为什么就参不倒他呢?”
说到这儿,张文禄故意停住,看着傅尔丹。
“嘶......!”傅尔丹手捻着八字胡,轻吸着冷气。他转过头望向张文禄,与张文禄的眼神刚好碰到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两个字:“怡王”。
张文禄点点头,继续道:“甚至还有庄亲王、淳亲王、平郡王,或者,他们都不是曹督的主要支撑,而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向上指了指。
“圣上......唉!”傅尔丹叹了口气,肥圆的身躯仿佛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大椅子上。
沉默了半晌,他又仿佛惊醒了一般,在大椅上挺起身子问道:“这和接应曹督有什么关系?”
张文禄就仿佛一首在等他问这个问题似的,道:“京营若回不来,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浅,曹督‘救援无能’这话,也不是不能说。
如果在救援京营的过程中,曹督把自己搭了进去,那么,等讯息返京,新任的粮台总督来接任,等他熟悉了情况,先不说能不能控制得住粮台大权,即便能控制得住,也大半年过去了,而这大半年,还不都是大将军您说了算?
当然,这都是看得到的好处。但是,如果是因为‘中军主力距离曹督过远’,导致曹督出了意外......,大人,和瑞郡主可是淳亲王的大格格,那几个王爷岂能善罢甘休?而圣上那里,若是误会大将军想除掉曹督,独掌西北大权,年羹尧的前车之鉴可不远啊!”
听到“年羹尧”三个字,傅尔丹就打了个冷战。年羹尧圣眷最隆的时候,自己还在山东剿灭白莲教,与人家年羹尧相比,自己那个小小的登州总兵连个毛都不是。可一旦风云变幻,那位年大将军的下场......,真是让人不胜唏嘘啊!说到底,无非是权势太过,触了皇上的忌惮!
傅尔丹站起身来,捋着胡子,在地上磨了两圈,道:“文禄所言甚是,只是......那博克托谷,去不得呀......”
“大将军,文禄不懂军事,您看这样可好,让蒙古八旗进驻谷内,您带领盛京八旗和宁夏八旗驻扎于谷口外,我军毕竟是劳师远征,守住后路是最紧要的。”
傅尔丹道:“如果到博克托谷只有一天的路程,这样安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走快些,可是,从和通泊到博克托谷得走三天啊!万一行至半途就被准军包围,前无险要可依,后无大营可守,那可就麻烦了!”
张文禄听了傅尔丹这话,暗自撇嘴,心道:这时候你倒是比谁都精明!
他面上不显,说道:“大将军所虑甚是,忙中会出错的,即便是要进兵,也急不得,您看是不是这样,每天只走上半晌,午后便开始扎营,一来将士们不至于疲惫,一旦遭遇准军袭击也有精力御敌,二来以半个白天扎营,虽然费事些,但只要营盘稳妥,就不怕准军冲击。”
傅尔丹连连点头,道:“嗯!这样就稳妥得多了,算起来,不过是多走两日的功夫。”
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傅尔丹的脸色轻快了许多,嘴里轻哼着京调,点起一泡水烟,抽了两口,他坐到距离张文禄最近的椅子上,一幅推心置腹地模样。
“文禄啊!身边没有你,还真是不行啊,常升虽然从小到大都长在府里,跑跑腿还行,却是没你这样的大才。”
张文禄拱拱手:“大将军谬赞了,能得大将军的赏识,文禄愿尽心竭力报效。”
傅尔丹点点头道:“嗯,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知恩不图报的人。此次大战若能功成,我打算向圣上推荐先生出任淮扬巡盐道,亦不负先生一番抱负啊!”
淮扬巡盐道,那可是天下肥差中的肥差啊!张文禄立马起身给傅尔丹跪下了,激动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傅尔丹最喜欢看人这个样子,满意地笑了笑,伸出一支手把张文禄扶了起来,等张文禄重新坐好,他问道:“常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张文禄回道:“正要和大将军禀报,第二批货己经和那边顺利交接了,另外,这次常升在运货的路上,遇到了马尔赛家的雅齐布。”
傅尔丹笑道:“那都是自己人,见到了,心照不宣就是,他们也在和那边做生意,老亲家嘛,不得不关照一二。唉!我这个人呐!就是心软念人情,只要是人家求上门了,都抹不下那个面子。而且,我人在西北,京城和朝廷里,必须要有人疏通响应。皇上跟前,更要有人帮着说话啊!”
张文禄道:“大将军待人赤忱,有马尔赛大人在后方维持,大将军在前方建功不远矣!”
“哈哈哈!”傅尔丹仰头畅笑,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不再多谈,随即吩咐道:“那就请文禄让帐外当值的中军官进来,我要召集诸将军议,进军博克托谷。”
西山、清军京营
时间己经快到了正午,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空气闷的就像在天地间扣了一口大蒸锅。桂丹口中咀嚼的草叶己经不知是第几根了。
从凌晨时的兴奋和希翼,到朝阳初起时的疑惑和等待,再到天光大亮时的失望和不满,首到现在的焦躁与愤怒。
桂丹“扑”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渣,骂道:“他大爷的,这援兵怎么回事?他们要不来,咱们也不存啥指望,战死算逑了,可偏偏还来了,来了就赶紧的呗!磨磨唧唧的!害得老子在这儿饿着肚子等了半宿又半天。”
桂丹的脑子还算比较活泛的,周围的许多士兵己经被饿得脑子发木,目光呆滞,突然听桂丹吆喝这么一嗓子,仿佛从一片空白中被惊醒了一般,大家翻翻眼白,恢复了一点活气儿。随即又一个个地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人有理智不假,那都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可一旦情势发生了改变,心境就会随之变化。
先是被准军赶到这西山上围起来,然后几日的拼死突围不成,粮食也快没了,战马都杀了三分之一,士兵身上带的水早喝光了,山上找到的那点可怜的水源,也被亲卫营控制了起来,每天定量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