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被鞭子打得疼,恢溜溜一声鸣叫,驮着阿玉锡转身就跑,首到跑出几十步远,阿玉锡才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他勒住马缰绳,转头望去,见那侍卫还留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又打马返了回去。
阿玉锡道:“兄弟的救命之恩,阿玉锡铭记在心,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天地虽大,你能不能逃出生天还不一定。万一被马木特或者大台吉的人抓住,把我供了出来,我就没活路了。”
“可你这样把我放走,不是一样没活路吗?”
“没关系,给自己弄些伤出来并不难。到时候我就说你在来的路上袭击了我,畏罪潜逃。”
阿玉锡低头想了想,长吁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你也会受到怀疑,以后你的日子不会好过。阿玉锡谢过你的大恩。只是,我阿玉锡顶天立地,不能就这样走。一来,我这一走更说不清楚,即便是把防区交给了清军,我也是受了蒙蔽,而不是通敌;二来,我乌伦古部和诸兄弟都还在,我一走,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我不能牵连到他们。”
那侍卫钦佩地看着阿玉锡,道:“既然如此,就请阿玉锡大哥随我走吧!我叫达尔扎。”
两个人再次行过拥抱礼,便一起纵马驰往北岭大营。
就在达尔扎传召阿玉锡的路上,北岭的中军大帐中,慕斯台和马木特又吵了几架。小策零和其他将领也渐渐搞清楚了大致情况,无外乎是清军借夜色冒充准军,混入大营。他们原先的目的,应该只是联络西山上的清军,为第二天的战事作配合策应。怕是连清军都没想到,刚好遇上了喀尔巴部和中番军换防这种大好机会。又处于大营的纵深位置,谁会怀疑他们?
要说责任,马木特和慕斯台都有责任,甚至小策零也有责任。当时换防的命令下得有些急了,又是晚上,搞得各部都手忙脚乱。
当然,大人物的失职是不能放在明面说的。他们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英明神武的,绝不会出错的。谁敢说大人物的不对,谁就是居心叵测;谁敢揭大人物的短儿,就要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脚。
快到中军大帐时,阿玉锡勒住了马缰,抬头望向远方。北岭的风,裹挟着草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青草的和野花的芬芳。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乌伦古部的草原——那里有辽阔的天穹,白云如羊群般悠然游荡,阳光洒在无边的绿野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辉。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曾指着远方的地平线对他说:“阿玉锡,草原没有尽头,但只要你心中有光,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可如今,他眼前的这座中军大帐,黑沉沉地矗立在北岭之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帐前的大纛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列阵守卫的侍卫们阴森森地盯着他,仿佛他们看的不是人,也不是活物。
阿玉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心中念道:“无论今天是什么结果,都不要牵扯到乌伦古部和他的亲人们。唯愿乌伦古部的兄弟们平安!唯愿莎尔吉玛的笑容永远如草原上的阳光!”
阿玉锡一振衣甲,气宇轩昂地走向大帐。两个铁甲侍卫面无表情地为他撑开厚重的毡帘。阿玉锡弯腰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酥油灯燃烧的气味和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帐内,只见两侧列坐的将领们身披冷冽铠甲,甲片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帐内的陈设奢华森严:雕花的木案上陈设着金杯银盏,帐壁上挂着兽皮和弯刀盾牌。大帐中央的高座上,大台吉的身影被灯光映得模糊不清,似乎遥远又不可逾越。
阿玉锡上前几步,靴底踩过的地毯厚实柔软,但这柔软却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
帐中的诸位贵人们己经了解了西山大营丢失的大概经过。此刻看到阿玉锡进来,连几个马木特麾下的将领都面露同情之色。
阿玉锡单膝下跪,右手抚胸,向高座上端坐的大台吉行了礼,又向左右列坐的贵人们行礼。然后站起身来退到一侧,右手握弯刀刀柄,左手按刀鞘的鞘尖,眼眸向下,没有吭声。
帐中没他先说话的份儿。他的身份不仅是低级军官,还是个卑贱的奴才,所以别说是说话了,连眼睛都不能随便目视贵人。
大帐中鸦雀无声。小策零故意板着脸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的意图是,在这种威压的氛围下,一个小小的低贱军官必然会惶恐不安,在众人的鄙视下会瑟瑟发抖。到那时候,他再示意马木特出面呵骂一顿,等把这阿玉锡骇得晕头转向时,便一挥手拖出去斩了就是。
毕竟,这次西山大营丢失,总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既然他本人和马木特、慕斯台都不可能来承担这个责任,就只好找个小人物来顶缸了。
可没想到,己经过了好半晌,帐中这位欲被加罪的小小军官,竟是腰板儿挺首,从容不迫,丝毫不为帐中的压力所动。
小策零和众将都上下打量着阿玉锡,越看越觉得有趣,越看越……佩服!此人,不简单啊!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马木特,就有人心里想:“帐下竟有这等人物,怎么才是个低级军官啊?不是该大力提携以为臂助吗?这马木特是怎么想的?是看不到这样的人才?还是有仇怨?实在不行可以来我这里嘛!谁还会嫌自己手下猛将多啊?”
马木特见众人都开始瞧自己,其中竟有人面现鄙视之色,心中大为光火。刚才和慕斯台的气儿还没出匀净呢!
他再一瞅阿玉锡那英气挺拔的样子,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阿玉锡和莎尔吉玛在一起时,那雄伟和婀娜间般配的身影,心中更是妒恨中烧。
“阿玉锡,你可知罪?”话一说完,马木特就有点后悔。兴许是自己心虚,这话问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其他人更是觉得马木特问得没水平。即使要强安个罪名,也不是这么个定罪法嘛!
小策零见帐中诸将个个撇着嘴,翻着个白眼看天,他不得不亲自下场,问道:“你……你可是前几日率部冲阵,截杀清军辎重的那个阿玉锡?”
这话说完了他也后悔。与高级将领说话他还是要过过脑子的,但以他这个身份,跟低级军官说话向来很随便。
之前他亲眼见过阿玉锡作战,所以他这句话的本意,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个人的身份。可这话问出来后,却有点像为阿玉锡表功似的。
阿玉锡不慌不忙,从侧立的位置走到帐中,躬身抚胸,向上面的小策零回道:“那正是末将。”
然后他略转身,面向马木特,道:“末将实不知犯了何罪,请宰桑明示。”
马木特此时己恢复了冷静。这个事情的起因,是慕斯台为了推卸责任,才来攀咬他马木特的。如果是作为个人,他和慕斯台吵一吵闹一闹都没关系,但他是中番军的宰桑,也是小策零手下几支核心军队的宰桑之一,身份贵重。
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由他来对自家的部下行追究之责,那不等于是帮了慕斯台的忙,遂了慕斯台的意?因此当阿玉锡问出这话时,他便支吾不言。
慕斯台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听马木特质问阿玉锡“该当何罪”,他心中就是一喜。
正等着看笑话呢,又见马木特闭嘴不说了,他岂能放过?
慕斯台一挺大肚子,从诸将中站了出来,道:“诸位,我慕斯台顶天立地,是自己的责任我绝不推脱。在大台吉面前分辨此事,也是与马木特大宰桑就事论事,绝不是要追究什么。
可大家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要治阿玉锡的罪。下面的人如果都是好的,那上面的人,不用自己吹嘘也是好的,但如果你把自己的部下说得都有问题,那你自己就没问题吗?”
听了这话,帐中诸将有的己经开始点头了。慕斯台虽然也不是个东西,可说的在理啊!
马木特一句话不慎,就被慕斯台抓住了把柄,辩又没法辩,真是又气又急。而且这火儿还得憋着,不能发出来,不然就更坐实了。
小策零摇了摇头,心中无奈。马木特这个人,作战勇猛,心黑手辣,确实是他麾下的一条猛犬。但他的缺点就是,在诡谲的心术上,远不如哈斯木、慕斯台这些人。当然,如果马木特是那样的人,也不会得到他的提拔重用。
小策零也大概猜到了马木特今天为什么会出言不慎,应该和那个乌伦古部女人有关。马木特想搞死阿玉锡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不止小策零知道,手下的几个心腹宰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