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平原的积雪还未化尽，姬野蹲在焦黑的土地上数粟种。三个月前的大战让粮仓十室九空，幸存的族人把树皮磨成粉掺在粟米里熬粥。远处传来叮当声，十六岁的阿桑正在废墟里翻找青铜碎片——他的断臂用麻绳绑着块磁石，能吸起深埋地底的兵器残骸。
"西边山坳有动静。"涂山芸的狐耳动了动，她断尾的伤口还缠着药布，"像是九黎残部。"
姬野抓起改良过的连弩，弩机是用九黎战车轴承改造的。穿过枯树林时，他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三十多头野狼倒毙在溪边，每具尸体都少了右前爪。
"不是九黎。"陆压从树梢跃下，手里捏着半截骨笛，"看齿痕，是犬戎的猎杀仪式。"
话音未落，西南方突然响起狼嚎。数百骑犬戎战士冲出晨雾，他们脸上涂着狼血图腾，坐骑竟是半人高的巨狼。为首的汉子举起人骨长矛，矛尖挑着颗干枯头颅——正是东夷大酋长姜榆的首级。
"拿粮食换活命！"犬戎首领的官话带着古怪腔调，"否则把你们做成腊肉！"
姬野的连弩对准狼群，却见涂山芸突然化作白狐窜出。她在雪地上画出蜿蜒曲线，犬戎的巨狼竟跟着轨迹打转。陆压趁机吹响骨笛，刺耳的音波震得狼群口吐白沫。
"放！"姬野扣动弩机。二十支淬毒箭矢穿透皮甲，犬戎首领的坐骑轰然倒地。但更多的狼骑从山脊涌来，他们的骨刀己经砍断外围栅栏。
阿桑突然带着群孩子冲来，每人怀里抱着陶罐。罐中沸腾的鱼油泼在雪地上，遇风即燃。犬戎巨狼畏火不前，姬野趁机带人推倒临时搭建的"铜墙"——那是用九黎战车残骸熔铸的青铜板，表面布满尖刺。
"撤到第二道防线！"姬野拽着被吓呆的孩童后退，"点燃烽火台！"
春祭那日，老祭司昏倒在祭坛前。巫医翻开他干瘪的眼皮，发现瞳孔己经泛白："是饿症，需要肉糜..."
"仓库只剩最后三袋粟米。"涂山芸的狐尾无力垂落，"孩子们两天没吃东西了。"
姬野默默解下骨刀。他记得涿鹿之战最艰难时，老祭司把最后半块麦饼塞给孕妇。正要割自己臂肉，陆压突然拎着个草筐闯进来："试试这个。"
筐里堆着奇形怪状的根茎，有些还带着齿痕。陆压的袖口沾满泥浆："北坡发现了神农氏留下的标记，这些是能吃的..."
"你让族人当试药的牲畜？"涂山芸的利爪抵住他咽喉。
"等等。"姬野捡起块紫色块茎，表面有鼠类啃食的痕迹，"昨夜看到山鼠挖这个吃。"他擦净泥土咬下一口，苦涩的汁液呛得咳嗽不止。半刻钟后，腹部突然绞痛。
"快吐出来！"涂山芸急得狐耳首立。
姬野却摆摆手，额角渗出冷汗："记下来...紫色块茎有毒...但..."他突然指向墙角呕吐的野狗，那畜牲刚偷吃了块茎碎屑，"看！它在嚼甘草根解毒！"
众人顺着望去，野狗果然在啃食一株黄色草根。陆压冲出去拔来类似的草药，捣碎汁液灌入姬野口中。半日后，姬野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从今天起，所有能动的都去挖野菜。"姬野将解毒草分给采集队，"但每样都要经过三道试毒：先是禽畜，再是战俘，最后是我。"
那个春天，部落里立起七座新坟。坟前木牌刻着试毒者的名字，最矮的那块属于十二岁的试药童女阿月——她为验证毒蘑菇的解药，死时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草蚂蚱。
盛夏的暴雨冲垮了临时粮仓，姬野带人抢救粟种时，发现陶罐底部刻着古怪符号。陆压蘸水画出图形，竟是缩小版的九黎图腾。
"有内鬼。"涂山芸的利爪在地面抓出深痕，"最近总有人偷换箭簇。"
当夜，姬野假意巡防，暗中埋伏在粮仓屋顶。三更时分，果然见黑影翻墙而入。那人掏出骨刀撬开陶罐，将包着毒粉的苇叶塞进粟种。
"阿桑？"姬野跃下时难以置信。月光照亮少年空荡的右袖，那截断臂曾为救孩童被战车碾碎。
少年突然发出怪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盘古血脉的纹路正在皮下蠕动！陆压甩出铜钱击中小腹，竟溅出腥臭的黑血。
"是蚩尤的血咒！"涂山芸用狐尾卷住发狂的阿桑，"他的残魂附在血脉里..."
治疗持续了三天三夜。当阿桑在药浴中呕出黑血时，西边天空突然亮起五道烽火。那是盟约部落的求救信号，按照约定要燃三柱为信，此刻却火光冲天。
"调虎离山！"陆压掐指推算，"真正的危险在..."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颤。九黎残部竟驱赶着青铜巨兽从地底钻出，那是用天地鼎碎片打造的攻城兽。巨兽张口喷出毒火，辛苦搭建的房屋瞬间化作火海。
"带妇孺进地窖！"姬野抓起青铜剑，"能战者随我..."
"看天上！"老祭司突然指着北斗七星。本该在正北的天枢星，此刻竟向东南偏移了三度。陆压脸色骤变："有人在改地脉！"
秋分祭典那日，十二个部落的图腾旗终于插满涿鹿平原。姬野站在修复的祭坛上，看着台下形形色色的面孔：有断臂的东夷猎人，瘸腿的河洛工匠，烧伤脸的涂山狐族...
"今日盟誓，不为称霸。"姬野割破手掌，让血滴入青铜鼎，"只为活命。"
鼎中清水忽然沸腾，浮现各部落的倒影。穿草鞋的脚，生茧的手，残缺的身体，却在血水中交融成完整的山河图。当最后一位酋长歃血为盟时，鼎身突然浮现出女娲补天时留下的铭文。
陆压突然指着东方："快看！"
晨雾中走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神农氏背着药篓走在最前，身后跟着用树藤抬伤员的妇孺；有巢氏扛着新制的耒耜，木齿上还沾着开荒的泥土；燧人氏举着火把，火光中隐约可见远处追杀的九黎残兵...
"我们来入盟。"神农氏放下奄奄一息的族人，"但有个条件。"
姬野扶起伤者："请讲。"
"教我们造连弩。"老人指着城墙上的防御工事，"还有那种能让哑巴说话的符号。"他指的是阿桑发明的象形文字——少年为记录试毒经验，用炭灰在龟甲上画图。
盟约达成那夜，九黎发动了最猛烈的夜袭。但这次他们撞上了包铁盾牌组成的方阵，淬毒箭雨从改良箭楼倾泻而下。当青铜巨兽再次出现时，数百面铜镜突然将月光聚焦在它身上——这是河洛工匠想出的妙计，高温瞬间熔化了妖兽的关节。
黎明时分，姬野在残骸中捡到半片天地鼎。鼎身上的血迹突然流动起来，组成了新的星图。陆压望着星位面色凝重："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