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满——！”
林虎的嘶喊声带着血丝，一声声撞击在冰冷的石壁上，又被无边的黑暗无情地吞噬。他像一头彻底疯掉的困兽，双手早己被尖锐的石棱和粗糙的藤条磨得血肉模糊，却依旧不知疼痛地拼命扒拉着那个狭窄的洞口。指甲翻卷，指缝里嵌满了泥土和苔藓的碎屑，鲜血混着泥污染红了洞口边缘的石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他几近崩溃，力气即将耗尽之时——
“哥……”
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极其突兀地从那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洞深处，艰难地钻了出来！
林虎扒蛙的动作骤然僵住！他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是不是幻听？是不是绝望中的错觉？
“哥……我在这儿……好黑……” 那小小的、带着颤抖和恐惧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林虎的耳中！
“小满！”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疲惫！林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合着汗水、泥土和血污滚落下来，“别怕！哥在！哥在！哥这就来！你等着！别动！” 他像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更加疯狂地用手、用肩膀、甚至用头去撞击、去扩宽那个该死的洞口！碎石簌簌落下，藤蔓被粗暴地扯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但对林虎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终于将那狭窄的洞口扒开了一个勉强可供他侧身挤入的豁口！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毫不犹豫地侧身钻了进去，里面是一个陡峭向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斜坡。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了下去，落地时一个踉跄，顾不上疼痛，立刻嘶声大喊：“小满！小妹！你在哪？！”
“哥……”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摸索着扑了过来，带着一身冰冷的潮气和泥土的味道，猛地撞进他怀里，像只受尽惊吓终于找到庇护的小兽，死死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起来，“哥！呜呜……有光……有老爷爷……他不见了……好黑……呜呜呜……”
林虎的心疼得揪成一团，他紧紧抱住妹妹冰冷颤抖的小身体，大手慌乱地在她身上摸索着：“没事了！没事了！哥在！哥找到你了！有没有摔着？哪里疼？” 他摸到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污泥，手臂和小腿的衣服也破了，露出下面渗血的擦伤。
“疼……都疼……还有头……头好晕……” 小满抽噎着，语无伦次，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林虎心疼得要命，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妹妹严严实实地裹住，紧紧抱在怀里。
“不怕不怕，哥带你回家！马上就能见到爹娘了！” 林虎抱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外爬。狭窄的通道异常难行，他几乎是用身体在石壁上蹭着前进，后背被尖锐的石块划破也浑然不觉，只是将怀里的妹妹护得紧紧的。
当刺目的天光终于从豁口处涌入，重新照在脸上时，林虎几乎要虚脱。他抱着浑身脏污、脸上挂着泪痕和泥印、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小满，踉踉跄跄地冲出洞口，大口呼吸着山林间清冷的空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片刻不敢停留，抱着妹妹，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朝山下家的方向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树枝刮过脸颊，他都感觉不到，只有一个念头：快回家！快把妹妹带回家！
林家小院里，林大山和王氏早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林虎去了那么久不见人影，两人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王氏倚着门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手里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林大山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焦灼的脸。
“虎子——！小满——！” 王氏带着哭腔的呼唤一遍遍响起，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两人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院门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林虎嘶哑变调的呼喊：“爹！娘！小妹找到了！”
王氏猛地抬起头，像被注入了强心剂，踉跄着扑向院门！林大山也霍地站起身，烟杆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
院门被撞开，林虎抱着裹在他外衣里、脏兮兮的小满，像座移动的泥塑，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浑身是土，手上血迹斑斑，衣服也破烂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后怕和庆幸。
“小满！” 王氏一眼看到女儿，尖叫一声扑过去，从儿子怀里接过那失而复得的珍宝。林大山也大步上前，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女儿冰凉的小脸，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满被娘亲温暖的怀抱包裹着，闻着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和烟火气的味道，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她抬起哭得红肿、沾满泥污的眼睛，看着爹娘和哥哥焦急万分的脸，小嘴一瘪，委屈和后怕再次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娘……爹……哥……洞……好黑……有光……老爷爷……他给我……好多东西……头好涨……好难受……” 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襟，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王氏和林大山听着女儿语无伦次、夹杂着“光”、“老爷爷”、“头涨”的哭诉，只当她是惊吓过度，魇着了，心疼得无以复加。王氏紧紧抱着女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怕了，我的小满不怕了！都是娘不好！都是娘没看好你！回来就好！什么洞啊光啊老爷爷的，都是吓出来的，不怕不怕……”
林大山也红着眼圈，大手笨拙却轻柔地拍着女儿的背：“对，都是假的！吓着了！爹娘在呢，没事了！”
林虎在一旁喘着粗气，看着爹娘安抚妹妹，紧绷的神经一松，才感觉到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脱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一晚，林家小院灯火通明。王氏烧了热水，仔仔细细地给小满擦洗身体，小心翼翼处理那些擦伤。林大山宰了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炖了浓浓一锅鸡汤，逼着惊魂未定的林虎也喝了一大碗压惊。小满被裹在温暖的被子里，躺在娘亲身边，听着爹娘和哥哥压低声音的交谈，感受着被浓浓暖意包裹的安全感，紧绷的小身体终于慢慢放松。
夜深人静，爹娘和哥哥都沉沉睡着了。小满却睁着大眼睛，毫无睡意。
黑暗的洞穴、冰冷的石壁、可怕的坠落感……这些恐怖的画面似乎被家人温暖的怀抱驱散了不少。但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在心底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她下意识地，按照脑海里那些沉甸甸、又似乎清晰了一点的符号和轨迹，尝试着……呼吸。
吸气……很慢，很深，像要把月光都吸进肚子里。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山林草木清冽气息的凉意，随着呼吸，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口鼻，沿着某种奇异的、仿佛天生就存在于她身体里的脉络，缓缓流动起来。流到额头擦伤的地方，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呼气……绵长，带着一点点身体里的浊气。胸口那种因惊吓和哭泣带来的滞闷感，也仿佛被这悠长的气息带走了少许。
小满惊奇地眨了眨眼。她不懂什么“引气入体”，更不明白“灵气循经”。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呼吸……好像很舒服？脑袋里那些乱糟糟、让她头疼欲裂的东西，似乎也随着这缓慢深长的呼吸，稍微安分了一点点？
她小心翼翼地，又试了一次。
更清晰的凉意，更顺畅的流动感。
黑暗中，五岁的小女孩偷偷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奇特的呼吸方式，像发现了一个新奇有趣的秘密游戏。额角的伤处传来细微的麻痒感，仿佛是伤口在悄悄地、努力地愈合。她小小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白天遭遇的巨大恐惧，在这微弱却持续流转的奇异气息安抚下，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宁静和舒适感，悄悄包裹了她。
原来……洞里的老爷爷给的东西……真的……有点用？
带着这个懵懂而新奇的念头，小满终于抵挡不住沉重的疲惫和身体深处悄然滋生的暖意，在娘亲温暖而安稳的怀抱里，沉沉睡去。肉嘟嘟的小脸上，泪痕犹在，嘴角却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黑暗的山洞，消散的光影，连同那庞大晦涩的信息洪流，仿佛都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这静谧的农家之夜，无声无息地落入了她懵懂的心田。一颗名为“道”的嫩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萌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