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虚惊过后,青山村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条缓慢而平静的溪流轨道上。阳光依旧准时爬上东边的山坳,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田垄间是农人弯腰劳作的剪影。然而,林家小院里的林小满,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王氏和林大山只当女儿受了惊吓,越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日清晨,王氏依旧会端来热腾腾的玉米糊糊,上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林大山沉默寡言,却会默默把最嫩的那块烤红薯塞到女儿手里。林虎更是成了小满的“影子保镖”,走到哪跟到哪,连去溪边摸鱼都要把小满放在视线可及的大石头上才放心。
“小满,来,多吃点,压压惊。” 王氏心疼地看着女儿,总觉得小满脸蛋上那点婴儿肥似乎薄了一点点,定是吓掉了魂还没养回来。
小满乖乖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弯了弯,露出甜甜的笑:“娘,我没事啦!你看!” 她努力鼓了鼓腮帮子,想让娘亲看到自己还是那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里那股随着呼吸流转的清凉气息,似乎让她的精力比以往更充沛了些,连带着胃口……好像也挑剔了一点点?往日里觉得香甜无比的玉米糊糊,如今尝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难以言喻的“滋味”。
日子一天天滑过。小满依旧会跟着哥哥去溪边玩,看哥哥摸鱼,自己则在浅水处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捡拾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彩色小石子。只是,她蹲在溪边的时间越来越长。
潺潺的溪水清澈见底,阳光穿透水面,在水底的细沙和石子上投下摇曳晃动的金色光斑。小满看着那些光斑,看着水流遇到石块时分开又汇合的轨迹,看着水草柔顺地随波摆动……她看得入了神。脑海里,那些沉甸甸的符号和图案碎片,仿佛被这流动的水激活了,隐隐约约地勾勒出某种奇异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纹理。
她伸出小胖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水面上划过,模仿着水流的韵律。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凉感,顺着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渗入皮肤,汇入身体里那股日夜不息、自行流转的微弱气流之中。很舒服,像干渴的幼苗吸吮到了朝露。
“小妹!看哥抓的这条!肥不肥?”林虎举着一条拼命甩尾挣扎的大鲫鱼,得意地朝她喊。
小满回过神,看着哥哥脸上兴奋的笑容和溅满泥点的裤腿,也开心地拍起小手:“肥!哥最厉害了!” 她站起身,迈开小短腿跑过去,小心地避开湿滑的青苔。奔跑间,身体里那股微弱的气流似乎自发地流动起来,让她脚步异常轻快,像只灵巧的小鹿。
回到家,林大山正坐在小马扎上修补渔网。粗糙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破旧的麻线间,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小满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爹爹身边,双手托着肉乎乎的下巴,看得目不转睛。
爹爹的手指动作……那些麻线交织的轨迹……脑海里,那些关于阵法的、如同天书般的模糊碎片,似乎又轻轻波动了一下,与眼前这朴素的修补动作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她似乎能“看”到一股微弱的气,顺着爹爹手指的律动,在那些麻线节点间极其微弱地流转、加固?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却让她心底痒痒的。
夜晚,万籁俱寂。家人都沉入梦乡,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小满躺在娘亲温暖的臂弯里,却毫无睡意。她闭上眼睛,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
白天在溪边捕捉到的那一丝水汽般的清凉,爹爹修补渔网时感受到的、那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节点”气息,还有山林间草木呼吸散发的勃勃生机……这些极其微弱的、驳杂的“气”,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正丝丝缕缕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透过她的皮肤,融入她身体里那道自行运转的、细若游丝的气流之中。
《青云引气诀》……《小周天搬运法》……那些深奥拗口的名称她不懂,但身体的本能,或者说她那颗懵懂却异常澄澈的“九窍玲珑心”,正无师自通地引导着她,用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捕捉着天地间游离的微末灵气,遵循着意识深处最本源的轨迹,在稚嫩的经脉中缓缓流转、温养。
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微不可察的清凉滋养;每一次意念的沉静,都让那气流运转得更圆融一些。额角那早己结痂脱落的擦伤处,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白日里疯跑玩耍的疲惫,也在这种奇异的运转中悄然消弭。
时间,在这无声的吐纳和日复一日的细微变化中,悄然溜走。两年时光,如同溪水冲过光滑的鹅卵石,不留痕迹地带走了林小满最后一点懵懂的婴儿肥。
七岁生辰刚过不久的那个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将小小的青山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小满蹲在自家小院角落的菜畦边,小手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菜苗。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给她纤细了不少的侧影镶上一道毛茸茸的金边。那张小脸依旧带着孩童的圆润,却己褪去了纯粹的稚气,显露出几分清秀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乌黑沉静,像是蓄着两汪深潭,映着天边的流云和眼前脆弱的生命,澄澈得仿佛能洞悉万物生长的韵律。
她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林大山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院子时,她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林大山看着女儿安静专注的侧影,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孩子……好像和村里其他疯跑疯玩的小丫头不一样了。那份超出年龄的沉静,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欣慰之余,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看着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鸟,终有一天会飞向山林深处,远离这方小小的院落。
他甩甩头,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怅惘,故意加重了脚步,清了清嗓子:“咳,小满,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小满这才回过神,转过头,对着爹爹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颊边的小酒窝依旧醉人:“爹!你看这苗苗,今天又长高了一点点呢!” 她伸出细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嫩绿的叶片,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梦。
林大山看着女儿纯真的笑容,心里那点不安暂时被压了下去。他放下锄头,走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粗糙的大手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嗯,是长高了。跟你一样,我们小满也长成小大人了。” 语气里带着为人父的骄傲,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夕阳沉入山脊,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际。暮色西合,笼罩了小院。小满帮着娘亲把晾晒的衣服收进屋,动作麻利。她拿起自己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布料粗糙的纹理,一丝微弱的气流悄然流转其上。布料的经纬结构,如同一个极其简陋微小的“阵”,在她敏锐的感知中一闪而逝。
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衣服叠好。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里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小溪,在刚才那一瞬间,似乎又壮大、凝实了一分。距离那个模糊感应到的、名为“炼气中期”的门槛,似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一触即破的窗纸了。
夜色渐浓。小满躺在炕上,听着爹娘均匀的呼吸声,意识却格外清明。她“看”着体内那道比两年前粗壮凝实了许多、如同银色丝线般稳定流转的气息,感受着它对周遭天地间稀薄灵气的吸引力明显增强。
两年了。无声无息,水到渠成。她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里的灵植,无人知晓,却己悄然积蓄了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