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村里死寂一片，连狗都蜷在窝里不叫了。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魏河和魏山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两人都穿着最破旧的夹袄，脸上抹了锅底灰，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熟门熟路地摸向后山藏匿野猪的地方。
沉重的野猪尸体被费力地搬到早就备好的简陋拖架上，用枯草和树枝匆匆掩盖了血腥气。魏山在前头拉着绳套，魏河在后头推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挪动。拖架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都让兄弟俩的心提到嗓子眼。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冷风一吹，透心凉，但想到家中等待的亲人，想到那救命的铜钱，两人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加快脚步。
天蒙蒙亮，灰白的天光勉强照亮了通往镇上的土路。兄弟俩避开早起的人，专挑僻静的小巷，终于把野猪拖到了镇上最大的“醉仙楼”后门。浓重的血腥味和野物的腥臊气立刻弥漫开来。
醉仙楼的胖掌柜刚打着哈欠出来倒夜香，被这血淋淋的大家伙吓了一跳，睡意全无。他围着野猪转了两圈，用脚尖踢了踢结实的猪腿，又掰开獠牙仔细瞧了瞧，尤其多看了几眼那铁夹留下的伤口和废掉的眼珠。当魏河刻意将那块带着“淮”字的靛蓝布条露出来一点时，掌柜的小眼睛眯了眯。
“啧，个头是不小，”胖掌柜咂咂嘴，习惯性地挑毛病，“可惜伤了后腿，肉损了，眼也废了一个…这价钱嘛…”他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头，晃了晃，“三百文，顶天了。还得费我不少功夫拾掇。”
魏河心里咯噔一下，这比梁舒悄悄告诉他的最低预期还低了不少。他想起嫂嫂的叮嘱，要稳住，要讲这野味难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慌：“掌柜的，您是行家。可这野猪膘厚，血还是鲜的，肉指定紧实有嚼头，城里老爷们就好这口野性。您看这獠牙多完整？皮子也厚实，没破几处。西百文，您转手做个整猪席，赚头大着呢。”他话说得有点磕巴，但眼神紧紧盯着掌柜。
胖掌柜捋着稀疏的胡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显然不想大清早在这后巷纠缠太久。他斜睨了魏河一眼，哼了一声：“三百八十文！爱卖不卖！大清早晦气！”
魏河心头一紧，飞快地和魏山交换了个眼神。魏山急得首搓手，又不敢插话。三百八十文…虽然心疼，但终究是钱！能买粮了！
“成！”魏河一咬牙，重重点头。再拉扯下去，天亮了更麻烦。
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带着油腻和血腥气，落入了魏河粗糙皲裂的手心。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他紧紧攥住钱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心里的汗瞬间浸湿了粗布钱袋。魏山凑过来，眼睛死死盯着那钱袋，呼吸都急促起来，嘴唇哆嗦着，想摸又不敢摸。
兄弟俩不敢多停留一刻，连声道谢都没有，揣好钱袋，拉起空拖架，低头匆匆扎进了渐渐有了人气的街巷。来时沉重如山的脚步，此刻却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三百八十文！沉甸甸的铜钱！这能买好几斗糙米，一小罐金贵的盐巴，还能…还能给娘抓一副最便宜的祛寒药！
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在通往魏家村的小路上。魏河和魏山背着空空的拖架，怀揣着全家人的希望，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越迈越稳。他们仿佛己经闻到了家里新煮的粟米粥的香气，看到了老母亲舒展的眉头，听到了孩子们吃饱后满足的笑声。那勒紧喉咙的饥饿绳索，似乎真的要被这袋沾着泥土、汗水和猪血的铜钱，给狠狠斩断了。
院门口，梁舒的身影在晨光中清晰起来。她远远望见兄弟俩的身影，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实处。紧绷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灶房。破旧的陶罐里，清水正咕嘟作响，等待着承载全家人对温饱的第一份踏实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