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的日子像指缝里的沙,溜得飞快。有了糙米和山芋,加上梁舒精打细算的分配,一家人总算能喝上稠一些的糊糊,脸上也褪去了一层灰败的菜色。魏老汉带着大郎加紧编织草鞋和草耙,指望着能多换几个铜板。张氏则翻出了压箱底的旧布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针一线地给孩子们缝补着破得不能再破的冬衣,指头被针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然而,悬在王麻子那十两银子债务上的阴影,并未因这几日的温饱而消散,反而像乌云一样越积越沉。约定的“三日之期”,转眼就到了。
这天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村子上空,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魏河和魏山刚把最后一批修补屋顶的茅草捆扎好,院门外就传来了令人心头发紧的、故意拖长的吆喝声:
“魏家的!时辰到了!银子备齐了吗?!”
王麻子带着他那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大喇喇地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柴门,晃了进来。他羊皮靴踩在院子里新扫过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泥印,三角眼滴溜溜地扫过晾晒的山芋干,又落在角落里堆着的新茅草上,最后定格在闻声从灶房走出来的梁舒身上,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哟,寡妇气色不错啊?看来是弄着钱了?”他阴阳怪气地说着,朝身后一努嘴。一个泼皮立刻上前,作势要去抓躲在梁舒身后的二郎,“没银子?那就按老规矩办!”
“住手!”梁舒厉喝一声,身形未动,眼神却冷得像冰。她没看那泼皮,目光首首刺向王麻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王麻子,钱,有。”
王麻子一愣,三角眼眯得更细了:“哦?拿出来瞧瞧?”他显然不信这穷得叮当响的寡妇真能拿出五两银子。
梁舒没理他,转身回屋。片刻,她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小包。她走到院子中央,当着王麻子三人的面,一层层打开布包。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光线暗淡。但当那几串铜钱完全露出来时,那沉甸甸、油亮亮的色泽,还是让王麻子和他身后的泼皮眼睛都首了。粗粗一看,绝不止几百文!
梁舒拿起最上面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掂了掂,发出哗啦啦的脆响。这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她看着王麻子贪婪的眼神,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这里是八百文。是魏淮他爹娘,卖了棺材本,加上我们全家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出来,又卖了命才凑齐的活命钱!”
她目光扫过王麻子身后的泼皮,那眼神锐利如刀:“我知道,十两银子,利滚利,八百文连零头都不够。”
王麻子刚想得意地接口,梁舒却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他:“但这八百文,是本金!按当初魏淮按手印的借据,白纸黑字写着,借期一年,月息三分!如今才过半年,就算利滚利,这八百文也足够顶这半年的本息!”
她往前逼近一步,气势陡然迫人。前世女总裁的威压,此刻在这农家小院里竟也显露无疑:“王麻子,你今日收了这八百文,咱们两清!借据拿来!你若嫌少,硬要按你口里的十两算…”
她顿了一下,眼神瞥向魏河和魏山手中紧握的柴刀和草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梁舒一个寡妇,光脚不怕穿鞋的!昨日敢捅野猪的眼珠子,今日就敢跟你这放印子钱的,好好算算这‘人命账’!看是你先拿到钱,还是我们娘几个先溅你一身血!”
话音落,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王麻子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他死死盯着梁舒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魏家兄弟紧绷如铁塔般的身躯和闪着寒光的家伙什。那两个泼皮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小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