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古城地下的排水道如同一具庞大生物的血管,在黑暗中蜿蜒交错。苏程潇猫腰穿行在齐膝深的积水中,腐臭的淤泥不断从靴底渗出,混杂着铁锈与尸骸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方才在宪兵队地牢与佐藤的激战让他左肩胛的旧伤迸裂,鲜血透过绷带渗入水中,在浑浊的液面上晕开一圈圈诡异的红痕。他伸手按住胸口,林墨卿拼死塞来的鎏金怀表正隔着衣襟传来冰凉的触感,表盖边缘镌刻的樱花纹路硌得他皮肤生疼,如同日军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永恒伤疤。
火把的光芒在前方拐角处突然剧烈摇曳,青禾压低声音急促道:"师兄,前面有动静!" 苏程潇立刻熄灭手中火把,将唐横刀横在胸前。潮湿的石壁上,苔藓在幽暗中泛着磷光,宛如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他屏住呼吸,听见碎石堆后传来棉布摩擦石壁的声响,伴随着若有似无的碱面香气 —— 那是老王蒸制馒头时特有的味道,过去三年里,这气味曾无数次出现在地下党据点的厨房,此刻却像毒蛇的信子般钻入鼻腔。
"出来吧,影子。" 苏程潇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惊起数只蛰伏的蝙蝠。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黑影。他踏过一具不知年月的骸骨,靴底碾碎头骨时发出的脆响让青禾忍不住捂住嘴。拐角处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用蓝布围裙擦拭着手,腰间别着的菜刀在火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老王抬起头时,往日里堆满憨厚笑容的脸庞此刻覆着一层蜡质般的惨白,右眼不自然地抽搐着,围裙下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枚手雷的拉环。
"程... 程长官," 老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围裙上还沾着未洗净的面疙瘩,"您这是说的啥呀?俺就是个烧火做饭的老伙夫..." 他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一堆碎瓷片上,发出哗啦声响。苏程潇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皮肤下,隐约有樱花刺青的轮廓,与佐藤军刀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老伙夫?" 苏程潇向前逼近,唐横刀的刀尖挑起老王围裙的一角,"那你解释下,上个月十五号青禾去绸缎庄送情报,为何你挑着泔水桶‘恰好’堵在巷口?还有三天前李叔转移的路线,怎么就突然多出三车发霉的面粉?" 他每说一句,刀刃便离老王的咽喉近一寸,刀身反射的火光在老王瞳孔里跳动,映出深深的恐惧。
老王突然 "噗通" 跪地,围裙下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掉在水中,激起一片水花。"俺是被逼的啊!" 他抓起苏程潇的裤腿,指甲深深嵌进布料,"小鬼子抓了俺儿子铁柱!他们说要是不把情报卖给佐藤,就把铁柱的皮剥下来做灯罩..." 泪水混着污水从他皱纹里流下,在肮脏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程长官,俺就是个庄稼人,俺不能没了儿子啊!"
地道里陷入死寂,只有积水从老王指缝间滴落的声音。苏程潇感觉胸腔里有岩浆在翻滚,眼前浮现出李长河被吊在审讯室的画面 —— 老人遍体鳞伤却依旧挺首脊梁,指甲被拔光的手指还在墙上刻着 "中国" 二字。更远处,是南京城破那日,师父将染血的党证塞进他掌心时,自己在尸山血海中奔跑的场景,婴儿的啼哭与刺刀的寒光在记忆里交织成永恒的噩梦。
"那我师父呢?" 苏程潇的声音冷得像冰,抬脚踹开老王的手。唐横刀划破空气,在老王左脸留下一道血痕,"李长河为了保护情报网,主动暴露自己,被佐藤用烙铁烫穿了肩胛骨!" 刀刃翻转,挑开老王的衣领,青紫色的樱花刺青在火把下狰狞毕现,"这玩意儿也是被逼着纹的?"
老王惊恐地缩着脖子,后背抵在长满青苔的石壁上:"是... 是佐藤逼俺的!他说只要俺当‘影子’,就放了铁柱..."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可俺每次送的都是假情报啊!俺给他们的布防图都是三年前的!"
"三年前的?" 苏程潇瞳孔骤缩,想起贾汪煤矿那张标注着天然气层的图纸,"那老陈和阿贵是怎么死的?他们传递的明明是最新情报!" 他想起老陈被忍者刀刺穿咽喉的场景,想起阿贵被日军狼狗分尸的惨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三十万南京同胞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猛地挥刀,削掉老王右耳上方的一绺头发,发丝落在积水中,像一尾红色的鱼。
"够了!" 老吴从暗处冲出,枪口首指老王眉心,"老王,俺们把你当亲兄弟!每次吃饭都把热乎馒头先给你,你就这么回报俺们?" 他的声音哽咽,扳机在手中微微颤抖,"阿贵临牺牲前,还说你给他留了块红烧肉..."
老王突然暴起,在水中摸索到手枪便扣动扳机。苏程潇侧身避开,子弹擦着他肋下飞过,击穿后方的石壁。唐横刀在空中划出半轮银月,"噗" 地一声刺入老王右肩。老王惨叫着倒地,手枪滑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打湿了苏程潇的裤脚。
"别杀俺... 俺知道日军的‘樱花计划’!" 老王在积水中翻滚,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面粉袋,"他们在贾汪煤矿埋了毒气弹,引线在..." 他的话被苏程潇的刀尖截断。
"晚了。" 苏程潇踩住老王的手腕,刀刃抵在他心脏位置。他想起林墨卿在刑场上撕毁旗袍的决绝,想起赵天雷为掩护他被打断肋骨时的惨状,"叛徒的忏悔,比这地沟水还肮脏。"
刀刃落下的瞬间,老王突然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铁柱... 爹对不住你..." 他的手伸向苏程潇,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垂落,溅起一片水花。苏程潇收回刀,看着老王的尸体在积水中沉浮,围裙上的面粉渐渐被血水溶解,露出里面绣着的樱花标记 —— 那是日军特高课的秘密符号。
"师兄," 青禾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 我们该走了。" 她指着地道深处,那里传来履带碾压铁轨的轰鸣。苏程潇弯腰捡起老王掉落的半块馒头,面团里藏着一张用唾液写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钟楼"。他想起林墨卿血书中提到的怀表密钥,突然明白老王临死前想说的话。
"去日军司令部。" 苏程潇将馒头塞进怀里,唐横刀在石壁上划出火星,"青禾,通知李叔,让爆破组在钟楼待命。老吴,你去联络赵天雷,让他带人守住城南门。" 他望向黑暗深处,火把的光芒照亮前方蜿蜒的隧道,"山本的‘烬灭计划’,该结束了。"
积水在他脚下翻涌,倒映着摇曳的火光。苏程潇握紧怀中的鎏金怀表,表盖内侧的樱花图案在火光中扭曲,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呐喊。他想起林墨卿说过的话:"当黑暗吞噬一切时,总有人要成为点燃黎明的火。" 此刻,他手中的刀与心中的火,便是刺破这漫长黑夜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