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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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棚子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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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钢筋脊梁
作者:
南粤帅奇门
本章字数:
6164
更新时间:
2025-06-30

“鑫发”五金作坊那股子铁锈、机油和劣质焊锡混合的刺鼻气味,似乎还顽固地粘在老鲁的头发和旧工装上,跟着他一起挤进了联合工作站那间刚刷过白灰、还带着潮气的旧仓库。老鲁缩在韩青搬来的那张塑料折叠凳上,背佝偻着,像只受惊的虾米。他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指甲缝黑黢黢的手,神经质地搓着膝盖,眼睛时不时惊恐地瞟向仓库门口,仿佛“鑫发”那个矮壮凶狠的工头随时会拎着扳手冲进来。

“……就……就这样了……”老鲁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破风箱在拉,“俺……俺亲眼瞅见的!小刘……就那个娃……搬那箱角铁……箱子底儿都烂了……哗啦一下全砸脚面上了!大拇指……当场就扁了!血……血呲了一地!工头过来……就……就骂他蠢!塞了两百块钱……让……让他滚蛋!说是自己不小心……跟厂子没关系!俺……俺偷偷瞅见……工头把烂箱子扔后面废料堆……还……还跟管库的老王说……下回进货……还得挑这种便宜的……”

韩青坐在老鲁对面,崭新的深灰色工会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手指在打开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是刚刚建立的“鑫发五金作坊工伤事件初步记录”文档。旁边一个年轻的工会干事,拿着录音笔,神情专注。

“老鲁师傅,您确定小刘签过任何形式的协议吗?哪怕是张白条?”韩青停下敲击,抬头追问,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没……没有!”老鲁猛地摇头,带着后怕,“俺们……俺们这种临时拉来的,哪签过那玩意儿!就……就早上来,记个名,领活,干完一天,下班给现钱!多……多一句话都没有!”

“那您能联系上小刘吗?他现在在哪家医院?我们需要他的伤情证明,最好能拍张照片……”韩青语速很快。

“不……不知道啊!”老鲁更加慌乱,身体往后缩,“那娃……疼得脸煞白……自己……自己瘸着走的……俺……俺哪敢问!工头……工头盯着呢!再说……再说俺……”他声音低下去,满是惶恐,“俺……俺还想在附近找口饭吃呢……这要是……”

“老鲁师傅,您放心!”韩青旁边的年轻干事立刻开口,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进了我们工会这个棚子,就是组织的人了!我们一定保护您的安全!‘鑫发’这种行为,严重违法!只要证据链完整,劳动监察一出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您大胆说,我们给您撑腰!”

“撑腰?”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带着冰冷的嘲讽。

众人循声望去。王福贵吊着那条使不上劲的胳膊,斜靠在仓库门口的水泥柱子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像淬了冰的钉子,首首戳向那个年轻的工会干事。“拿啥撑?拿你那嘴皮子?还是拿你怀里那崭新的记录本?”他下巴朝韩青的电脑屏幕扬了扬,“等你们这‘完整证据链’磨叽出来,那小子的脚指头早烂透了!工头早他妈把烂箱子烧成灰了!老鲁?哼,怕是连桥洞都没得睡!”

年轻干事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想反驳,被韩青一个眼神止住。韩青的目光转向王福贵,清亮的眼底看不出情绪:“王师傅,依法维权需要程序。没有小刘的伤情证明和现场证据,劳动监察也很难立案处罚。我们是在尽最大努力收集……”

“最大努力?”王福贵嗤笑一声,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指了指自己吊着的胳膊,又指了指仓库角落里,老周正默默擦拭的那块刻着“工友社互助角”的木牌,“看见没?老子这胳膊,张春梅那铁指头,还有这牌子底下压着的血!哪个是按你们那漂亮‘程序’来的?等程序?黄花菜都他妈凉八回了!”

他猛地站首身体,仅剩的好手指着缩成一团的老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底层挣扎磨砺出的凶狠戾气:“老鲁!你他娘的窝囊!想吃饭?怕丢饭碗?行!老子告诉你!那小刘的脚指头今天烂在桥洞里,明天你搬角铁砸断的就是你自己的腿!后天王麻子被焊锡烫瞎了眼!大后天就是你!你们这帮怂蛋!骨头都被那帮孙子抽软了!让人当牲口使唤,连叫唤一声都不敢?呸!”

王福贵一口唾沫狠狠啐在地上,像砸下一块冰坨子。他吊着胳膊,转身就往外走,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蛮横和绝望。

“福贵!”陈默喊了一声,想追出去。

“让他去!”老周嘶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沉铁砸在仓库凝滞的空气里。他佝偛着背,停下擦拭木牌的动作。布满裂口的手按在那道深深的“互助”刻痕上,粗糙的指腹感受着木纹的凹凸。浑浊的目光没有看暴走的王福贵,也没有看脸色难看的韩青,而是落在缩在塑料凳上、被王福贵骂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老鲁身上。

老鲁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肩膀里,那双沾满油污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裤腿,指关节捏得发白。恐惧和羞耻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

韩青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看向老周,清亮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被冒犯的锐利和属于体制内干部的强硬:“周主任,王师傅的情绪可以理解,但无助于解决问题。谩骂和蛮干只会打草惊蛇,让‘鑫发’这样的黑作坊提前毁灭证据,让像老鲁师傅这样愿意提供线索的工人更加恐惧!我们搭建这个平台,就是要用规则和法律的力量,系统地……”

“规则?”

老周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韩青,像钝刀刮过锈铁。他缓缓抬起头,额角那道粉红的肉棱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微微发亮。浑浊的目光,第一次锐利地、首首地刺向韩青那双清亮的眼睛。

“‘鑫发’的规则,是断指给两百。”

“张春梅的规则,是冻掉指头算‘体质’。”

“吴强的规则,是摔断腿是‘个体户’活该。”

他布满裂口的手,轻轻拍了拍那块“工友社互助角”的木牌,发出沉闷的轻响。

“你们的规则……”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疲惫和冷硬:

“是等小刘的脚指头烂透了……”

“等老鲁吓破了胆……”

“等证据链漂亮得像朵花……”

“再给那断指镶个金边?”

韩青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和属于她那个位置的矜持瞬间涌上脸颊。她下颌线绷紧,正要开口。

“韩部长!”仓库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一个穿着劳动监察制服、满头大汗的年轻队员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个文件夹,脸色难看,“‘鑫发’那边……出事了!”

“怎么回事?”韩青立刻转身,将和老周的对峙暂时压下。

“我们接到工作站线索,立刻联合安监去‘鑫发’突击检查!”队员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可……可刚进厂区,就被工人堵了!几十号人!情绪激动!工头躲在后面煽风点火!说我们是来‘封厂’‘砸饭碗’的!工人们怕丢了活计,堵着路不让进!还……还差点动手!我们亮证件、讲政策都没用!场面僵住了!支队长让我赶紧回来请示!”

“胡闹!”韩青脸色瞬间铁青,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都跳了一下,“谁走漏的风声?!”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猛地扫过仓库里每一个人——惊魂未定的老鲁,皱眉的陈默,脸色发白的林小雨,几个年轻的工会干事……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压力和毫不掩饰的怀疑,重重地钉在了门口——王福贵刚才站着的位置!那个位置,现在空着。

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老鲁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韩青带来的年轻干事们,眼神复杂地互相看了看。无声的猜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爬满了这间刚刚搭起的“棚子”。

老周佝偛着背,沉默地看着韩青那张因愤怒和猜疑而紧绷的脸,看着劳动监察队员焦急的表情,看着老鲁抖得像筛糠的身体。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掌心那道深紫色的、凸起的疤痕。那疤痕粗糙,麻木,像一块嵌进肉里的冷铁。

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投向仓库门口外阴沉的天空。

棚子搭起来了。

线头穿起来了。

可这棚子里长的第一根藤蔓……

竟然是猜疑的刺。

冻土里的寒气,终究是顺着新扎的根须,悄无声息地反渗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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