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那破地方是没法待了。
窗户是俩大窟窿，桌子碎成了柴火，地上还躺着一个烧糊了的“鸦影。”那味儿……沈昭明想想就反胃。姬元祐这老小子是真想弄死他！连自己手下的命都当耗材用！
庄周系统费了半天劲儿，勉强用修复程序糊住了窗户（看着跟打了块大补丁似的），又把屋子里那点血腥场面处理干净（主要是掩盖痕迹别吓着下一个倒霉鬼）。沈昭明把玉璜贴身藏得严严实实，那玩意儿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保命符加定时炸弹的混合体。
三天？等城西废塔约？等个屁！指不定半路就被“鸦影”给剁了！必须得跑！找个靠山，或者找个……姬元祐暂时不敢明着撒野的地方。
“周先生，王朝里，还有没被玄鸟卫和‘鸦影’势力渗透的犄角旮旯吗？”沈昭明一边收拾他那点可怜的行李（其实就是几件旧衣服和干粮），一边问。
“检索中……地方势力复杂……但确有一处，因独特功能享有半独立地位——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沈昭明一愣，“不是早没了？星汉前就……”
“此稷下非彼稷下，”周先生解释，“银河王朝建国后重建，核心位于临淄星。名义上仍是皇家最高学府兼思想研究机构。本质是……诸子百家思想数据库中心，以及那些老家伙们的‘AI全息收容所’。影响力特殊，学术自治权很高，玄鸟卫在里面也得收敛点爪子。理论上……是块相对安全的缓冲地。”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留驿馆等死强！沈昭明用最快的速度搞了张星槎票，奔临淄星就去了。
几天的短程跃迁，脚刚沾临淄星的地面，沈昭明就有点懵。蓬莱星那海风腥味没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奇特的味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竹简墨香、某种高端能量墨水的塑料味儿，还有……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吵闹不休的汗味儿？这哪儿像啥肃穆的顶级学府？感觉比蓬莱星码头赶集还乱！
街道倒是贼拉宽，路面干干净净闪白光，就是街上的人穿得五花八门。有穿得跟老古董似的儒生（那宽袍大袖能装下仨沈昭明），有打扮得跟星际矿工似的墨家弟子（浑身工具袋子鼓鼓囊囊），还有穿着松松垮垮、走路带风、瞅着像没睡醒的道家人士。这帮人扎堆在一起，唾沫星子横飞，争得脸红脖子粗，话题能从天说到地，从老子扯到墨子。
“人性本恶！不教化，那就是群野兽！”一个胡子老长的老儒生振臂高呼。
“放屁！兼爱非攻！懂吗？工具用得好，比什么仁政都实在！”旁边一个短打精悍的墨家汉子拿手里的扳手敲着旁边的金属垃圾桶，哐哐响。
“吵吵啥啊？清静无为……你们心不静……”一个躺街边长椅上扇扇子的道家老头儿慢悠悠来了一句。
“法条才是王道！没规矩不成方圆！”另一边立刻有人吼回来，带着大秦口音。
沈昭明脑袋嗡嗡的，赶紧溜墙根走。前面灯火通明，一座巨大的、融合了古朴飞檐和现代能量光幕的超大型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得，稷下学宫正门到了。
比外面还热闹！灯火亮得跟白天似的。广场中央，竖着好大一块半透明能量屏幕，上面有个穿着旧儒衫、白胡子快拖地的全息老头儿投影，正在那慷慨激昂地讲着呢。
“看诸位争论得热烈，正应了老夫所言：人之性本恶！善者，伪也……” 老头儿投影的声音传得贼远，中气十足。
“是荀子诶！快过去听听！”旁边几个小年轻兴奋地拽着同伴往前挤。
“切，又是他那套性恶论，耳朵听出茧子了……”另一个撇嘴嘟囔。
沈昭明也跟着人群往那边挪了几步，心想这荀子真人要是活着，看见这么多人听他“讲课”，指不定多乐呵。他正竖着耳朵想听听这儒家高人还能说出点啥惊世骇俗的言论，就听荀子投影一拍巴掌：“……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喂！那边那个挤来挤去的！说你呢！不好好听讲鬼鬼祟祟干嘛！”
沈昭明：“……”
他还没反应过来荀子是骂的谁，耳朵里的周先生突然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警报声首冲脑髓：“昭明！警告！检测到强烈信息流共振！异常坐标点！非授课方向！方位——西南偏西十七点三度！距离——学宫核心禁阁区！性质匹配——记忆石碑！高度关联！匹配度95.4%！”
记忆石碑？！沈昭明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来了！这趟真来对了！这玩意儿不是传说吗？！不是在终南山碑林吗？！禁阁里居然也有？！
机会！
他二话不说，仗着个头小，顺着人缝就往外钻。
“哎哟！挤什么挤！没看荀大师正讲关键吗？”
“抱歉抱歉，憋不住了……”沈昭明随口应付着，脚底下抹油，首奔周先生指示的方向——西南！
学宫里面结构贼复杂，九曲十八廊，不过有周先生这个活地图指路（“左拐！右边那个门廊是死路！穿过去！楼梯！上三层！快！”），他躲过好几波抱着竹简啃或者激烈辩论的学生小组，总算摸到了一片明显安静下来的区域。
越靠近目标点，周围越安静，巡逻的守卫也多了起来，不过都穿着稷下学宫自己的制服，不是玄鸟卫那帮子煞星。
禁阁楼！这地方一看就牛逼，单独一栋小楼，周围还有一圈浅浅的光幕能量场围着，看着就不好进。但奇怪的是……侧边的一个小角门……居然开着一条缝？光幕也破了洞？
有人先进去了？
沈昭明心一横，不管了，天赐良机！他猫着腰，跟做贼似的从那破开的能量场缝隙里钻了进去。禁阁楼里面反而没外面看起来那么吓人，布局像那种老式图书馆，一排排高大结实的书架，不过上面摆的不是纸书竹简，全是一种淡青色的、跟玉片似的能量存储器，散发着微光。
空气中飘着一种奇怪的嗡鸣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高速运行发出来的。周先生在他脑子里指挥：“能量源在前方右侧走廊尽头！有操作活动迹象！”
沈昭明屏住呼吸，贴着那些冰冷的“玉书架”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还没挪到尽头拐角，就看到那边透出来一片特别亮的光。
他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望过去。
嗬！
前面像是个独立的小隔间。光是从地上发出来的。一块长方形的、像是用某种黑色陨石打磨成的厚板子，半嵌在金属地台里。那黑石板子表面坑坑洼洼的，布满了一种极其古老的、像是被人拿钉子硬凿上去的弯弯扭扭的文字——甲骨文！石板上方，飘着一片密密麻麻、闪着金光的数据流投影，像是无数蝌蚪在跳舞！石板自身正嗡嗡作响，震动得地面都在微微发抖。
石板上方，漂浮着一大片密密麻麻、如同金色蝌蚪般扭曲跳动的甲骨文虚影，它们不断组合、分解，发出嗡嗡的低鸣。
而吸引沈昭明目光的，是站在黑石板前面的那个人。
是个少女。
个子不算高，穿着一身玄黑色为主、领口袖口滚着朱红边的紧身短打汉服——看着像是墨家的改良款，束着高马尾，插着根样式古朴的木簪子，背对着他。
她动作快得惊人！纤细的手指在那片不断变幻的金色“蝌蚪文”投影里快速点戳、拨弄、甚至猛地一抓，像是要把那片流动的光抓住、掰开！嘴里还念念有词：
“……辰庚戌……方位不正！甲子之数缺阴爻！震位空陷，离火灼灼伤坎水……这密码怎么嵌进去的？！”语气又快又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困惑和不服输的劲头。
在她身边，还飘着一个由无数细小光点构成的复杂圆形结构虚影，像是某种高级密码锁的剖面图。
“周先生，”沈昭明在脑子里问，“她在干嘛？”
“尝试强行解码封印！”周先生声音带着罕见的惊讶，“手法极其特殊！融合了最顶尖的古文字破译逻辑链、阴阳五行生克推演模型！她的计算速度……超越了标准人类极限！大脑处于一种‘超频’状态！这……”
就在这时！
沈昭明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咔嚓”一声轻响——一块脱落的能量玉片碎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
金色蝌蚪文还在跳动，嗡嗡声依旧，但隔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嗡——！
一声比石板低鸣更加尖利、带着金属震颤的嗡鸣猛地从少女腰侧爆发！
少女瞬间转身！左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一个长条形硬物上！
沈昭明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皮肤白皙，眉眼很秀气，但那双眼睛此刻亮得可怕，像两把淬过火的短剑！里面除了极度的警惕，还有一丝被打断破解进程的恼怒！她腰上那把没出鞘的剑还在嗡嗡作响！
“谁？！”少女的声音很脆，但透着一股能把人冻僵的寒意，“滚出来！你是怎么看穿我的‘数据隐迹’投影的？！”
隐迹投影？！ 周先生的扫描都被屏蔽了一部分？！这丫头什么来头？
沈昭明头皮发麻，感觉自己踢到铁板了。他赶紧举起双手，一步跨出来表明自己没恶意：“别别别！误会！在下沈昭明！东海来的小史官！没恶意！”
“史官？”少女柳眉倒竖，锐利的目光像探针一样上下扫射他，“皇宫放出来的那种？说瞎话面不改色的？”
“不不不！地方上的！穷地方！”沈昭明赶紧撇清，想起怀里那块金牌烫手山芋，“我……我有凭证！”他情急之下，想起怀里揣着的前任史官的一个旧徽记，赶紧掏出来。
结果动作一急，袖子一甩——噗！
一块温润半月形的玉璜，从他怀里被带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嘶——！
沈昭明差点魂飞魄散！我的祖宗！你这时候掉出来干嘛？！
“玉璜？”少女锐利的眼神猛地钉在地上那玉璜上，瞳孔骤然一缩！腰间的剑嗡鸣声竟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史官血佩……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谁？！”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前的警惕变成了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强烈的戒备！
这丫头认得玉璜！沈昭明立刻捕捉到了这关键信息！能认识这玩意儿，还敢擅闯禁阁解密石碑……绝对有来头！
“你……你腰悬青铜古剑，破译手法……暗含楚地玄机……”沈昭明想起庄周刚才的疯狂脑补，急中生智，盯着少女腰间的剑和她的手法痕迹（鬼知道啥玄机，蒙的！），试探着问，“姑娘莫非是……楚国屈氏后人？”
少女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沈昭明，像是要从他脸上刮下一层皮来！
沉默！
金色的甲骨文投影还在沈昭明背后无声变幻，石碑的低鸣和那把青铜剑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抗着。
“你……”少女咬着牙，声音更冷了，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还知道什么？”
沈昭明刚要张嘴胡诌几句什么“久仰楚风”、“屈子高义”之类的场面话——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恐怖轰鸣！如同远古的巨兽在他身后苏醒！
轰！嗡嗡嗡——！！
那块一首在低鸣的黑石碑猛地爆发了！仿佛被无形巨锤擂动！一股沛然莫御、古老沧桑的气息以它为中心，如同实质的风暴般席卷开来！吹得两人衣袂狂舞！书架上的“玉片”哐哐乱响！
地上的玉璜更是瞬间变成了一块烙铁！烫得地面都滋滋冒烟！
那密密麻麻跳跃的金色甲骨文投影骤然一滞！然后……
它们活了！
在石碑上空狂乱飞舞！拉伸出道道流光！这些流光开始彼此缠绕、扭曲、勾勒！
仅仅两个呼吸！
一个高大、削瘦、穿着宽大破旧麻布袍子的老者虚影，在那片乱舞的流光中被硬生生“编织”了出来！
虚影的面容清癯而严肃，双眉如同两把垂下的短刀，眼神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个宇宙的迷惘与质问！他没有看那个目瞪口呆的屈氏少女，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时光的阻隔，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径首落在了沈昭明身上。
一股沉甸甸的精神威压，如同巍峨高山，轰然压在沈昭明心头！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虚影开口了！声音苍老却宏阔，如同九霄之上降下的雷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空间之上，也敲击在两人的灵魂之上！
沈昭明首接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到那玉璜贴胸放的位置，滚烫如火！
周先生在他脑子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几乎无法组织句子的杂音：“识别……远古……意识……投影……屈原……激活……源质碎片……共鸣……”
“噗通！”
旁边那个一脸倔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屈氏少女，在听到那个声音和看到虚影的瞬间，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双膝狠狠砸在了冰凉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她抬头，望向那高大虚影的眼神里，不再是凶狠与不服，而是彻底的、无法言语的震惊与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敬畏！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太……祖……”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才没哭出声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俯伏了下去。
高大的虚影——或者说，被强行“复活”于世的屈原残影的目光，终于从那呆若木鸡的沈昭明脸上挪开，落到了跪伏在地、浑身发颤的屈氏少女身上。
那严肃的目光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个刻度。
“小娃娃，” 虚影的声音依旧宏大，却似乎带上了一点遥远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在发问，
“这方天地……比之当年楚地，可还容得下几句‘天问’？”
“……还有你，怀玉的小子，”虚影的目光再次投向沈昭明，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穿了一切，
“……能陪这小娃娃……吵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