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嘴。林默背对着它，冷汗沿着脊椎沟壑蜿蜒而下，冰冷粘腻。那几点微小的、晕开的深褐色水渍，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点，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雨水、尘土以及那药瓶中草木苦涩的薄荷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不是错觉。这味道，正丝丝缕缕地从紧闭的书房门缝里渗出来。
他强迫自己转身，面向那扇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砸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恐惧的神经。沈薇的警告犹在耳边——“注意自身安全”。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驱散那瞬间将他吞没的、想要立刻逃离这间屋子的懦弱。他的晚晚，或许就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正等待他的勇气。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即将潜入深渊的潜水员，然后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
“咔哒。”门撞在墙壁上。
里面空无一人。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是他之前离开时忘记关的，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桌面。电脑屏幕漆黑，键盘上落着一点灰尘。角落里那只旧竹风铃和蓝布白肚的晴天娃娃静静垂着，娃娃肚子里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不祥的伴奏。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帘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可供藏匿的角落。只有那奇特的、混合着药味的草木薄荷气，仿佛某种无形访客留下的气息，比客厅更浓郁地盘旋在空气中。
难道……那人能穿墙遁地？这念头荒谬，却让他遍体生寒。不，一定有痕迹！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目光疯狂地扫视着书房。书架、书桌、地面……目光最终落在书桌上那堆凌乱的资料上。那是他寻找苏晚时翻乱的，几本建筑史书叠在一起，露出下面压着的一角——是他之前和苏晚一起整理家谱时打印出来的旧照片。
等等！照片？
林默扑过去，几乎是野蛮地将上面的书籍扫开。下面压着的并非苏晚的家谱照片，而是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复印件，边缘磨损，字迹有些模糊。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记得这张复印件，那是苏晚几个月前从大学图书馆古籍部借回来查阅地方志时夹带的，当时她似乎对其中一段报道很感兴趣，但并未多说什么。
此刻，那旧报纸的一角，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拍摄的是一处荒僻的、依山而建的老旧建筑群，围墙高耸，部分区域被高大的树木遮蔽。建筑风格奇特，有几分欧式的尖顶残迹，又混杂着中式飞檐，显得不伦不类，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弃的孤寂和阴森。照片下方印着几行小字，其中一个地名被苏晚用红笔极其轻微地圈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城西废弃疗养院旧址……”
城西！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那个灰衣男人“王先生”刻意提及的“城西老仓库区”，与眼前这张旧报纸上被苏晚隐晦圈出的“城西废弃疗养院”，在地理指向上的重叠，绝非巧合！一种冰冷的首觉电流般窜遍全身。晚晚的失踪，那个诡异的符号，还有这莫名的访客，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向了城市西边那片被遗忘的、充满不详气息的荒地！
他颤抖着拿起那张旧报纸复印件，目光死死锁定那个红圈。为什么要圈它？她对那里了解什么？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同时在血液里燃烧。他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在电子地图上飞快输入“城西”“疗养院”“旧址”。地图加载，一个模糊的蓝色定位点在地图边缘区域跳动起来，旁边标注着极小的一行字：康宁疗养院旧址（己废弃）。
位置与他记忆中的老仓库区，有部分重叠，更深入荒僻的山丘地带。地图上那一片区域显示为大片空白，没有任何街道名称，只有代表荒地的灰绿色块。
就是它！林默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晚晚！无论那里有什么，无论有多危险，他必须去！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指向苏晚下落的线索！他不能再等沈薇的分析结果，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像在切割他的心脏。
他冲回客厅，胡乱抓起一件外套，又将那张印着废弃疗养院照片的旧报纸复印件塞进口袋。目光扫过玄关，苏晚的平底鞋还静静躺在那里。他咬紧牙关，拉开门，一股带着雨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就在他即将踏入黑暗的楼道时，脚步猛地顿住。灰衣人！那个“王先生”！他会不会还在附近窥视？会不会就等着他离开，然后再次潜入？或者……更糟，对方己经知道他发现了疗养院的线索，正守株待兔？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浮现：不能就这样去！他需要武器，需要一点保护。他冲回厨房，目光扫过刀具架。不行，太显眼，也太危险。最终，他抄起一把沉重的、纯钢的扳手——是之前修理阳台水管留下的。冰凉的金属触感沉甸甸地握在手里，带来一丝微弱而扭曲的安全感。
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沈薇的名字。林默看着那闪烁的名字，犹豫只有一瞬。他不能等。他按下了静音键，将手机塞进裤兜。扳手沉重的头部沉在衣袋里，坠着他奔跑的步子。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湿冷。雨己经停了，但路面依旧积水成洼，反射着稀疏昏黄的路灯，像破碎的镜子。冷风如刀刮在脸上。林默拦下了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
“师傅，去城西，康宁疗养院旧址附近，知道地方吗？”林默声音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
司机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和戒备：“康宁？那个闹鬼的老疯人院？那地方偏得很，早没人去了！大半夜的，你去那儿干嘛？”
“找人！”林默简短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扳手冰冷的棱角，“麻烦快点，我付双倍车钱。”
司机又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神经病”，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猛打方向盘，车子朝着城市灯光黯淡的边缘区域疾驰而去。车窗外的灯火和喧嚣飞速倒退，城市的脉搏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被雨水浸泡过的荒凉气息。林默紧紧盯着前方，那片地图上灰绿色的、如同巨大伤疤的区域，正张开冰冷的怀抱，等待着他。
而他口袋里的手机，在无人知晓的黑暗深处，一遍又一遍地震动着，固执地闪烁着沈薇的名字，最终归于沉寂。窗外的路灯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当车子最终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时，司机指着前方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路尽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喏，就、就那条路往里走……我车进不去了。老疗养院就在那山坳里，好多年没人烟了……你自己当心。”司机飞快地收了钱，不等林默完全下车，就带着引擎的轰鸣和扬起的泥水，仓惶地调头离去，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林默站在泥泞的路口，举目望去。荒草过膝，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前方，黑黢黢的山影轮廓狰狞地压在天际线上。雨后的湿冷空气带着浓重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首钻进肺里。寂静，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片被遗忘之地。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呜咽和他自己沉重如雷的心跳。
他知道，他踏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而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废弃疗养院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在荒山深处，等待着他去叩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