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像冰冷的沥青，包裹着林默的全身。湿冷的夜风钻进衣领，带着荒草腐烂的气息和泥土的腥味。脚下的泥泞小路几乎难以辨认，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滑腻冰冷的下陷感。远处山坳的轮廓在稀薄的天光下显得愈发庞大而阴森，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紧握着口袋里的扳手，金属的冰冷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点点扭曲的实感和安全感。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被他调到最低，只能勉强照亮脚前方寸之地。电子地图在这里己经彻底失效，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寂静。除了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再没有其他声响。这种绝对的死寂，反而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恐惧。
突然，前方黑暗中，隐约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林默瞬间僵住，全身的汗毛倒竖！他猛地熄灭手机屏幕的光，身体本能地伏低，融入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
声音又来了。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穿行的窸窣。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刮擦声。嗒…嗒…嗒…像是硬物敲击着某种光滑的表面，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漠然。
接着，一点微小而稳定的红光在约二十米外的黑暗深处亮了起来，一闪，又熄灭。然后再次亮起。像某种电子设备的指示灯，又像一只在黑暗中窥视的、冰冷的独眼。
有人！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炸开。他死死盯着那点红光出现的大致方位，眼睛在黑暗里极力分辨。片刻之后，借着远处城市天际线投来的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污染，他终于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人影。穿着深色的、似乎连帽的衣服，身形瘦削，背对着他，正微微低着头，看着手里某样东西。那点闪烁的红光，正是来自他手中那个物件——一个比手机略大、方方正正的黑色仪器。嗒嗒的刮擦声，似乎是他指尖在仪器面板上操作时发出的。
是他！那个雨夜敲门的灰衣人！那个自称姓王的神秘访客！
林默的血瞬间涌上头顶，愤怒和恐惧交织，几乎烧断理智的弦。是他带走了晚晚吗？他在这里做什么？他手上拿的是什么？追踪器？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扳手冰冷的触感刺醒了他。不能冲动！对方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目的不明，手段不明。硬拼是下下策。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口袋的扳手上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看清对方、获取信息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谨慎的猎手，利用茂密的荒草和地形起伏的阴影，一点点向前挪动。每一寸移动都耗费巨大的心神，控制着脚下不发出任何声响，呼吸压得极低。距离在缓慢拉近。
十五米…十米…八米…
前方背对着他的人影似乎专注于手中的仪器，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逼近。林默甚至能看清对方深灰色风衣的布料在夜风中细微的拂动，还有那低垂的、被帽子遮住的脖颈线条。
五米！这个距离，林默甚至能隐约听到仪器面板按键被按下的微弱“滴”声。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从半蹲的姿势弹起，像蓄势己久的猎豹，同时左手闪电般掏出手机，凭着感觉对准前方人影的后背和手中的仪器，右手拇指狠狠按下拍摄键！“咔嚓！”一声极其微弱的模拟快门声在死寂中响起——他忘了关手机拍照的声音！
糟了！
前方人影的动作瞬间凝固。那点闪烁的红光骤然熄灭！紧接着，那人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近乎鬼魅般的速度猛地转过身来！
黑暗！帽子压得太低，林默只看到一片浓重的阴影覆盖着对方的面部，什么都看不清！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林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再隐藏身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侧面茂密的荒草丛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隆起的、似乎是乱石堆的方位发足狂奔！他不再顾忌脚下是否发出声响，只求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双阴影中即将显露出来的“眼睛”！
“呼——嗬——”剧烈奔跑带起的风声灌入耳朵，身后的死寂如同被惊醒的猛兽，发出了尖锐的撕裂声！
一道刺目的、惨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利剑，瞬间撕裂了黑暗，紧紧咬住了林默奔逃的背影！是强光手电！光束剧烈摇晃着，追踪着他狼狈的身形，将他暴露在绝对的光明之下。与此同时，沉重的、极速迫近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他身后炸响！那脚步声异常沉重而稳定，每一步都带着要将地面踏碎的力度，完全不同于人类奔跑的节奏！
他来了！速度太快了！
林默肝胆俱裂！他猛地扑向那片隆起的乱石堆，身体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翻滚着躲到了一块巨大岩石的后面。手电光柱像毒蛇的信子，紧跟着扫射过来，照亮了他藏身岩石前方的地面，碎石和枯草在强光下纤毫毕现。
脚步声在石堆外停下。强烈的光束在石堆缝隙间来回扫掠。林默蜷缩在岩石后冰冷的泥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开，肺部火烧火燎。他死死捂住口鼻，不让一丝喘息的声音泄露出去。冰冷坚硬的岩石紧贴着后背，传递着绝望的凉意。
可怕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那束强光，像探照灯一样，执拗地搜寻着每一寸可能隐藏猎物的阴影。光束扫过他头顶的岩石边缘，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林默能感觉到那光里蕴含的冰冷和……某种非人的专注。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光束猛地停住了。不再扫动。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种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中响起，距离他藏身的岩石似乎非常近。
那是什么声音？解锁？上膛？还是……某种仪器的启动？
林默全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扳手，冰冷的金属此刻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知道自己暴露了。对方洞悉了他的位置。那“咔哒”声是最后的通牒。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盯着岩石缝隙外那片被强光笼罩的区域。等待审判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或命令并未到来。
那沉重的脚步声，却再次响了起来。缓慢地，稳定地……声音在远离？
林默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脚步声确实朝着他刚才奔逃过来的方向移动，速度不快，但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那束强光也随之移开，不再笼罩他藏身的石堆，而是在前方的荒草中晃动，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巡视。
怎么回事？他放弃了？还是……发现了别的目标？
林默不敢有丝毫动作，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撞击着肋骨。首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彻底消失在来时的黑暗深处，被荒原的沉寂重新吞没，他才像虚脱一般，缓缓地、大口地喘息起来。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手指因为脱力和恐惧而不断哆嗦。他点开相册，打开刚刚拍下的那张仓皇无比的照片。
照片一片模糊晃动，大部分是漆黑的地面和急速拉长的荒草影子。但在画面的最边缘，勉强捕捉到了一点信息——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弓着背的模糊背影。在他垂下的、握着那个黑色仪器的右手袖口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印记被镜头捕捉下来。然而，最让林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的，是照片角落，那人脚下泥泞的地面上，被强光无意扫到的一个印记。
那……不是一个完整清晰的脚印。
那是一个巨大的、异常深刻的、呈现扭曲三角状尖端、边缘带着放射状裂痕的凹痕！
绝不是人类的鞋印！甚至……不像任何林默认知中的动物足迹！
它深深嵌入泥泞，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极具破坏力的沉重感，如同某种巨大而扭曲的金属支架留下的印记！与那沉重到诡异的脚步声完美契合！
林默盯着照片中那个诡异的足迹，再回想起刚才那恐怖的脚步声，一个冰冷至极的念头攫住了他：追踪着苏晚线索来到这里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披着人形外壳的……机器？或者……某种更加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抬起头，望向山坳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废弃的康宁疗养院，像一个巨大、沉默的、择人而噬的巨口。而苏晚，很可能就在那黑暗的中心。他握着手机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口袋里的扳手，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