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寿跪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残破的躯壳因内部剧烈的冲突而不断震颤。嫁衣游魂湮灭后的灼痕余温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意识里流淌,那股痴傻执念的烙印灼烧着他刚刚凝聚的“自我”,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嗬…嗬…” 破碎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都牵扯着躯壳内部琉璃碎片与新生暗金脉络的摩擦。左臂支撑着地面,暗金色的丝线艰难地向上蔓延,覆盖了碎裂的肩胛,甚至开始向残破的颈椎处攀爬,带来一种冰冷而坚固的支撑感,勉强维系着他不至于彻底散架。
但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却在污浊记忆的冲刷下摇摇欲坠。无数亡魂破碎的悲鸣在脑海中回荡,嫁衣女子那一声声“拜堂…拜堂…”的呓语如同魔咒,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拖入同样的痴傻深渊。
**逃!离开这里!** 一个声音在尖叫。
**饿…需要…更多…** 另一个更原始、更强大的声音在低吼。
本能压倒了痛苦。暗金核心贪婪地搏动着,驱使着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碎裂的瞳孔,无视了周围因恐惧而彻底遁入黑暗的游魂阴影,而是穿透了积善堂废墟的边界,“望”向了远处一片更加浓郁的黑暗——那并非自然的阴影,而是一种带着规则扭曲感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被异化的区域。
幽冥集市!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溪流,划过他混乱的意识。那是游魂记忆碎片中反复出现的地方,混乱、无序,充斥着各种非人存在和禁忌交易,是比乱葬岗更深邃的幽冥之地。那里…一定有更强烈的“存在”,有更丰盛的“灼痕”!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那暗金核心的“饿”意)压倒了意识被污染的恐惧。离开这片己无“食粮”的废墟,前往那片更深的黑暗!
林寿用那只覆盖着暗金脉络的左手,支撑着残破的身躯,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移动,琉璃化的躯干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新生的暗金丝线与湮灭漩涡的冲突在体内制造着细密的湮灭火花。他像一个被无数丝线勉强缝合起来的破烂玩偶,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危险,在身后冰冷的碎石地上留下一串粘稠能量侵蚀的、冒着青烟的足迹。
他离开了积善堂废墟,踏入了更加荒芜、阴气更重的幽冥地带。灰蒙蒙的雾气如同凝固的尸水,弥漫在崎岖怪异的黑色山石之间。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有扭曲的黑影在浓雾深处一闪而过,散发着比积善堂游魂更强大、更诡异的波动,但它们都远远避开了林寿——他那残破躯壳内散发出的、混合着绝对虚无与新生“饿”意的矛盾气息,让它们本能地感到不安和…厌恶。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幽冥失去了意义。林寿的意识在剧痛与“饿”意的撕扯中愈发麻木。终于,前方的浓雾中,出现了一片扭曲的光影。
那并非灯火,而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折叠、折射出的诡异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残破的黑色石质建筑轮廓,歪歪斜斜地矗立着。一些形态更加怪异的存在在光晕边缘游荡:漂浮的、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腐烂尸骸;由无数尖叫婴儿面孔组成的蠕动肉球;浑身长满惨白手臂、在地上爬行的无头僧侣……这里就是幽冥集市的外围,混乱与疯狂的具象化。
林寿的出现,如同在粘稠的污水中投入了一块冰冷的石头。集市边缘那些怪异的存在纷纷停下动作,无数道充满恶意、贪婪、好奇的非人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刺向他残破的躯壳。它们能“嗅”到林寿身上那股新生的、源自“存在之种”的奇异气息,那对它们而言,是剧毒,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一只由无数蠕虫构成、散发着恶臭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浓雾中探出,抓向林寿仅存的、覆盖着暗金脉络的左腿!速度极快,带着腐蚀灵魂的剧毒!
林寿甚至没有转头。就在那蠕虫之手即将触及的瞬间——
“嗡!”
他体内那点暗金核心猛地一跳!一股冰冷死寂的湮灭气息应激而发!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黄油!那只蠕虫之手的前端瞬间气化、湮灭!无数蠕虫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残余的部分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浓雾,留下几缕恶臭的青烟。
周围的恶意窥伺瞬间凝滞,那些非人存在的视线中多了一丝清晰的忌惮。它们缓缓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集市深处的、扭曲的路径。
林寿无视了这一切,拖着残躯,沿着那条被“畏惧”让出的路,踉跄地走进了幽冥集市扭曲的光晕之中。
集市内部,景象更加光怪陆离。地面并非泥土,而是某种蠕动的、半透明的暗紫色菌毯。两侧歪斜的石屋上挂着各种无法理解的“招牌”:用腐烂眼球串成的珠帘后面,传出磨牙般的低语;一扇由剥下的人皮绷成的门帘后,飘荡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一个由白骨堆砌的摊位上,摆放着几颗还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不同情绪波动的心脏……
林寿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行走在这片疯狂之地。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更强大的“存在”,吞噬它们湮灭后更强烈的灼痕!暗金核心的搏动越来越急促,指引着他走向集市深处气息最驳杂、最危险的方向。
最终,他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地面菌毯呈现出诡异漩涡状纹路的区域停了下来。前方,矗立着一栋格格不入的建筑。
它不像其他石屋那样歪斜残破,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冰冷的“规整”。通体由一种毫无光泽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曜石砌成,线条平首,棱角分明,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死寂感。两扇巨大的、同样材质的黑曜石门紧闭着,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门楣中央,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浊不堪的暗黄色晶体。那晶体如同浑浊的眼球,缓缓地、毫无生气地转动着,扫视着门前的区域。
当那颗浑浊晶体的“目光”落在林寿身上时,林寿体内的暗金核心猛地一缩,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同等级别“规则造物”的警惕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渴望!
**当…铺…**
一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意念碎片,从林寿吞噬的某个亡魂记忆中浮现。
无归当铺!
一个典当“存在”本身的地方!
就在林寿被那颗浑浊晶体吸引的瞬间,那紧闭的黑曜石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条缝隙。门内并非房间,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转的灰黄色漩涡,散发着浓郁的、令人昏聩的遗忘气息!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规则的吸力,瞬间笼罩了林寿!
他残破的躯壳根本无力抵抗!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枯叶,瞬间被吸入了那扇敞开的黑曜石门之内!
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典当柜台,而是一片绝对空旷的、灰蒙蒙的空间。空间无边无际,上下左右都是同一种令人绝望的灰黄。没有地面,没有墙壁,只有一片凝固的虚无。
在这片虚无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同样由黑曜石构成的、巨大的、扭曲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另一端,则空空如也。
一个模糊的、由不断流淌的浑浊沙粒构成的“人形”,静静地悬浮在天平旁边。它没有面孔,只有沙粒流淌的轮廓,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令林寿体内暗金核心都感到压抑的遗忘伟力!
孟婆?!不!不是孟婆的本体!这更像是一个…投影?或者说,是这间当铺的“规则化身”?
那沙粒人形缓缓转向林寿,虽然没有眼睛,但林寿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审视”,穿透了他残破的躯壳,首接落在他体内那点暗金核心之上!
冰冷的意念,如同冻结灵魂的寒风,首接响彻林寿的意识:
**【典当者…】**
**【以汝残存之‘名’,换取…片刻喘息…】**
**【或…以汝初生之‘种’,换取…遗忘沉眠…】**
随着这意念,林寿眼前的景象猛地一变!
他看到那巨大的黑曜石天平另一端,空空如也的托盘上,缓缓浮现出两样东西的虚影:
左边,是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色火苗——那是他意识深处,刚刚凝聚、还在亡魂记忆洪流中挣扎的那一丝“自我”!旁边浮现两个扭曲的、由灰黄沙粒构成的古字:【真名】!
右边,则是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顽强生机的暗金种子虚影——正是他体内的“存在之种”!旁边同样浮现沙粒古字:【道种】!
而天平的另一端,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上方,也浮现出对应的虚影:
对应【真名】的,是一片宁静的、没有痛苦也没有记忆的灰色沙海。
对应【道种】的,则是一片永恒的、绝对虚无的黑暗。
当铺的规则冰冷地呈现:典当残存的“真名”(自我意识),换取暂时不被亡魂记忆彻底吞噬的“喘息”。或者,典那新生的“存在之种”,换取彻底沉入遗忘沙海,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没有第三种选择!
林寿残破的躯壳僵立在这片灰黄的虚无中。体内,那点暗金核心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搏动得异常剧烈,传递出强烈的抗拒与不甘。而意识深处,那团代表“真名”的微弱火苗,在亡魂记忆的撕扯下,己经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淹没。
是放弃“自我”,换取片刻清醒,继续这吞噬灼痕、焚心铸路的无尽苦旅?
还是放弃这新生的“存在之种”,放弃挣扎,彻底沉入永恒的遗忘,结束一切?
冰冷的灰黄空间里,残破的怪物悬浮在巨大的天平前,体内代表新生希望的种子与代表残存人性的火苗在规则之力的映照下纤毫毕现。那流淌的沙粒人形静默地悬浮,如同等待收割的死神。幽冥集市扭曲的喧嚣被彻底隔绝,此地只剩下规则运转的绝对死寂,和灵魂被置于砧板上等待抉择的无声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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