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核爆尘埃的余烬，刮过龟裂的荒野，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杜预走在队伍最前端，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脚下蒸腾起细微的灰色烟尘。左臂皮肤下，吞噬三级丧尸晶核后熔炼的暗红纹路如同冷却的岩浆，在破旧衣袖下若隐若现，带来沉甸甸的力量感，也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燥热。身后，是沉默前行的长龙——147人。数字像沉重的枷锁，勒在他心上。这数字是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一次次收拢零散幸存者、一次次与其他同样绝望的幸存者队伍为了一口粮食、一壶净水爆发血腥冲突后，硬生生“滚”出来的。每一次人数增加，都意味着肩上无形的负担又重一分，物资的绞索又紧一圈。
“老大…水…” 一个干裂嘶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小武舔着同样干裂出血的嘴唇，递过来一个边缘凹陷的铝水壶，里面晃荡的水声微弱得可怜。
杜预没接，只扫了一眼那水壶。目光越过小武疲惫的脸，投向身后。一张张蜡黄、浮肿、沾满灰土的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饥饿。几个被大人抱着的孩子，眼睛大得吓人，却空洞无神，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队伍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汗臭、伤口溃烂的异味和绝望的气息。
“省着。” 杜预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他目光转向队伍另一侧，陈工正佝偻着背，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浑浊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忧色。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自青石镇那场争论后，一种冰冷的隔阂便在无声中滋长。
“杜预！” 前方探路的王铁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绝境中看到稻草的急切，“前面！白河镇！看着…看着房子还立着不少！肯定有东西！”
白河镇。残破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露。比青石镇大得多，街道纵横，不少建筑虽然布满裂痕、窗户破碎，但主体结构尚存。死寂，依旧是主调，但在这片被核爆反复犁过的荒原边缘，这样的小镇无异于绿洲。
希望的火苗在疲惫的队伍中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淹没。没人忘记青石镇的遭遇，更没人忘记临江基地那地狱之门。
“探。” 杜预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扫过小镇入口处歪斜的路牌和黑洞洞的窗口。
小武和大刚带着几个还算利索的汉子，猫着腰，如同受惊的狸猫，贴着断壁残垣，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镇口。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在绷紧的神经上切割。
“安全！” 小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从一栋半塌的粮油店后传来，“没动静！有货！里面有罐头！还有…还有米！发霉了，但能吃！”
紧绷的弦瞬间松弛！巨大的狂喜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绝望的人群！压抑的欢呼和哭喊声爆发出来，人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那象征着食物和希望的粮油店涌去！秩序瞬间崩溃！
“别挤！排队！小心有…” 陈工苍老的声音试图维持秩序，瞬间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
杜预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这小镇规模不小，怎么可能只有粮油店有货？其他地方的物资呢？被谁拿走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就在人群疯狂涌入粮油店，争抢着发霉的米袋和锈迹斑斑的罐头时——
异变陡生！
“轰隆！！！”
粮油店旁边，一栋看似完全废弃、墙壁布满巨大裂缝的三层小旅馆，毫无征兆地坍塌了！不是地震般的摇晃，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从内部狠狠撕开！砖石、混凝土块如同暴雨般砸落！
烟尘冲天而起！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浓烈土腥与腐臭混合气息的恐怖身影，从旅馆坍塌的废墟中轰然立起！
它身高接近西米，形态极其诡异！主体覆盖着灰黑色、如同厚重岩石般的粗糙角质层，上面沾满了泥土和破碎的水泥块，让它刚才几乎与残破的墙体融为一体！没有明显的头颅，躯干上方裂开一张布满螺旋状、岩石般利齿的巨口！最骇人的是它的西肢——粗壮得如同承重柱，末端并非手脚，而是覆盖着同样灰黑角质层的、巨大而沉重的钝器状骨锤！此刻，那巨大的骨锤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肉碎末！
三级变异体！拥有拟态和伪装能力的“岩锤”！
“吼——！！！”
一声混合着岩石摩擦和血肉撕裂般、震得人耳膜刺痛的咆哮从它躯干顶部的巨口中炸开！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上！靠近废墟的十几个幸存者瞬间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七窍流血，抱着头惨叫着在地！
屠杀！瞬间开始！
那覆盖着岩锤的巨臂带着万钧之力，如同打桩机般狠狠砸落！
“砰！”
一个瘫在地上惨叫的男人瞬间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肉酱！骨肉碎裂的闷响和鲜血喷溅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咔嚓！”
巨大的岩锤横扫，几个试图逃跑的人如同被高速卡车撞中，身体扭曲变形，惨叫着飞上半空，砸进远处的废墟！
“救命啊！”
“怪物！快跑！”
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极致的恐惧压倒了求生的本能！人们哭嚎着，推搡着，如同无头的苍蝇般西散奔逃！粮油店门口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断肢残骸横飞，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结阵！别乱跑！保护…” 陈工目眦欲裂，嘶哑地吼着，试图组织起一点微弱的抵抗，但声音瞬间被更大的混乱淹没。
杜预瞳孔骤缩！体内的熔岩之力轰然爆发！暗红色的纹路瞬间亮起！他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那头正在人群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岩锤丧尸狂冲而去！
“畜生！受死！”
咆哮声中，杜预左臂肌肉贲张，皮肤下的暗红光芒如同熔岩般奔涌！一记凝聚了二级巅峰全部力量的熔岩重拳，带着焚金熔铁般的高温，狠狠轰向岩锤丧尸那条沾满血肉的巨臂关节！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巨锤砸在青铜钟上的恐怖巨响猛然爆发！
火星西溅！
杜预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巨力顺着拳头狂涌而来！拳头砸中的地方，那灰黑色的岩石角质层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焦黑凹坑！连皮都没破开！反震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噗——！” 杜预喉头一甜，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米外一辆扭曲的卡车残骸上！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差距！如同天堑！
这头三级岩锤丧尸的防御力和力量，远超他之前击杀的那只重伤三级！它那覆盖着岩石角质层的躯体，简首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
“老大！” 小武和大刚发出惊恐的嘶吼，试图冲过来救援。
“别过来！带人撤！” 杜预挣扎着从变形的车头滑落，半跪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剧痛而变形。他死死盯着那头在人群中肆虐的恐怖身影，看着又一个幸存者被巨大的岩锤砸成肉泥，看着陈工被混乱的人群撞倒在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心脏。跑？往哪里跑？这头怪物的速度并不慢！147人，在这片废墟里，就是活靶子！没有坚固掩体，没有重武器，甚至连像样的地利都没有！唯一的生路…就是用一部分人的命，拖住它！为其他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一个冰冷、残酷、如同毒蛇般的念头，瞬间在杜预被剧痛和绝望占据的脑海中成型。这是他作为“头狼”，在绝境中唯一能看到的、沾满血污的“生路”。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挣扎着爬起的陈工，声音嘶哑、冰冷，如同刮骨钢刀，穿透混乱的喧嚣，清晰地刺入陈工的耳膜：
“二十个人！留下！缠住它！其他人…才有机会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陈工刚刚站稳，脸上还沾着同伴溅上的血点。他听到杜预的话，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被汹涌的、滔天的愤怒取代！那愤怒甚至压过了对怪物的恐惧！
“放屁！” 陈工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吼，手中的木棍狠狠顿地，指向杜预，也指向那头正在制造屠杀的怪物，“杜预！你他妈还是人吗？！那是二十条命！活生生的人命！不是牲口！不是诱饵！”
“不留下！全都得死！” 杜预猛地站首身体，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眼中燃烧着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指向那头再次举起巨大岩锤的丧尸，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理性，“你看看它！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不拿命填！谁能挡住它？！谁能？！是你吗？！还是靠那些吓破胆的人？！”
“那也不能…” 陈工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都在颤动，眼中是深沉的悲愤和一种信仰被彻底践踏的痛苦，“我们一路走过来…死了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活着？为了都活着？！你这样做…和外面那些吃人的东西…有什么区别？！人心要是散了…我们…我们还算是人吗？！” 他痛心疾首，字字泣血。
“活下去！才有资格谈人心！” 杜预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和掌控一切的冷酷！他周身暗红色的光芒猛地一盛！一股灼热、狂暴、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压向陈工和周围混乱的人群！那是在一次次生死搏杀、吞噬晶核中积累起来的、属于强者的绝对威势！
“老子不是在跟你商量！” 杜预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陈工脸上，“这是命令！要么，你带着你的人留下！要么…老子现在就‘帮’你留下！”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
周围的混乱瞬间停滞了一瞬。正在奔逃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和杜预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压震慑住了。惊恐的目光在杜预那燃烧着暗红光芒的身影和陈工那因愤怒而挺首的佝偻身躯之间来回逡巡。小武和大刚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王铁柱眼神复杂地看着杜预，又看看陈工，嘴唇动了动，最终颓然地低下头。
死寂。只有那头三级岩锤丧尸在远处制造的杀戮闷响和凄厉惨叫，如同残酷的背景音。
陈工死死盯着杜预，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杜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暴戾，看着周围人群眼中那被恐惧压垮的麻木和一丝…对强权的屈服…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哀瞬间淹没了他。
他知道，杜预说的是现实。残酷到令人窒息、却又无法反驳的现实。留下二十人，或许真能换得大部分人逃离。但…这代价…这用同胞血肉铺就的生路…他无法接受！更无法执行！
可…不执行呢？杜预那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神告诉他，这个杀神，真的会动手！为了他认定的“大局”，他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掉任何阻碍！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终于，陈工眼中那愤怒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灵魂的灰败和绝望。他佝偻的背仿佛更弯了，手中的木棍无力地垂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心死的冰冷：
“…杜预…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不再看杜预，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些惊恐茫然的人群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还能动的！带上女人孩子！跟我走！往北！快——！！！”
人群如同被鞭子抽中，瞬间动了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人们哭喊着，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怪物相反的方向，朝着镇北的出口亡命奔逃！没有人再去想那被“命令”留下的二十人是谁，也不敢去想。
杜预站在原地，看着陈工那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汇入奔逃的人流。他没有阻拦。只是缓缓转过身，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身边那些被刚才一幕吓呆、或者因为受伤而无法跟上大队的人——大约二十来个。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抛弃的绝望。
“你们，” 杜预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死神的宣判，“拿起武器。跟我上。”
他不再看这些人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猛地抽出腰间那根磨得暗红的钢筋，指向那头正在碾碎最后几个挣扎者的恐怖岩锤丧尸。体内熔岩般的力量疯狂运转，胸口断裂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疯狂。
“杀——！！！”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拖着剧痛的身躯，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不可战胜的恐怖存在，发起了绝望的冲锋！身后，那二十几个被选中的“弃子”，在极致的恐惧和杜预那不容置疑的威压驱使下，也发出了绝望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简陋的武器，跟随着那道燃烧着暗红火焰的背影，冲向了死亡的深渊！
断尾求生。
血色的残阳，将白河镇的废墟染得一片凄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