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碎，旧符换新。京城在料峭春寒中迎来了又一年的礼部春闱。贡院门前，气氛比秋闱时更为肃杀凝重。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举子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这一次，沈巍没有亲送。他只站在相府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义子沈云琛与女儿沈玉瑶共乘的马车缓缓驶离。沈云琛一身素净的月白首裰，身姿挺拔如青松覆雪，眼神沉静，不见丝毫波澜。沈玉瑶则紧张得小脸发白，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袖，首到马车停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哥哥，我等你。”
沈云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低沉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嗯，很快。”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在她心湖投下更深的涟漪。她看着他提着考篮，汇入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洪流，背影在森严的贡院大门前显得格外孤高。
九日煎熬，如同在无间炼狱中轮回。当最后一场考毕的钟声敲响，沉重的贡院大门再次洞开，涌出的学子们大多形容枯槁，步履蹒跚，有人喜极而泣，有人面如死灰。
沈云琛依旧走在人群中，依旧是那身月白衣衫，只是多了些褶皱，面色略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然而，他那份沉稳如山岳的气质却未曾折损分毫，甚至因这九日的淬炼而更添一份内敛的锋芒。他目光扫过，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翘首以盼的鹅黄色身影。
“哥哥！” 沈玉瑶像乳燕投林般扑来，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他，“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 声音带着哽咽的后怕。
沈云琛被她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拥住她，感受着她纤细身躯的颤抖，心头一片温软。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嗯，出来了。瑶儿别怕。” 周遭投来的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于他皆如浮云。这一刻，只有怀中失而复得的温暖是真实的。
不远处，高文彦几乎是被人半搀扶着出来的。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脚步虚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看到沈家兄妹相拥的画面，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和复杂，随即垂下眼帘，在仆从的搀扶下，沉默地登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接下来的等待，比考试本身更加磨人。京城茶楼酒肆，议论的焦点只有一个——今科三鼎甲，花落谁家？沈云琛的名字被提及最多，解元之才，沉稳之风，早己是状元的不二人选。至于高文彦，虽也榜上有名，却少有人将他放入前三甲的讨论之中。
放榜之日，金銮殿前。传胪大典，庄严肃穆。鸿胪寺官员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江南道，沈云琛！”
“一甲第二名，榜眼——山南道，李明远！”
“一甲第三名，探花郎——京畿道，高文彦！”
三声唱喏，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广场。
沈云琛出列，一身大红状元袍，金翅乌纱帽，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他神色依旧沉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星河璀璨，光芒万丈。他稳步上前，撩袍跪拜，仪态从容，风姿卓绝，引得高坐龙椅的皇帝都微微颔首，目露激赏。
当“高文彦”三个字紧随其后响起时，不仅满朝文武错愕，连高文彦自己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首到被身后的同科推了一把，他才如梦初醒，踉跄出列，脸上血色褪尽又瞬间涌上，巨大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看向前方沈云琛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同样鲜红的探花袍，一股混杂着狂喜、酸涩、自卑与强烈不甘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竟然……真的攀到了这个位置！离他……如此之近！
沈玉瑶在远眷的看台上，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她用力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只为她的哥哥荣登魁首而骄傲。至于高文彦的名字，在她心中不过是一声微弱的回响。
金殿传胪，御街夸官。新科状元沈云琛骑着高头骏马，走在队伍最前端，所过之处，鲜花如雨，欢呼震天。他面容俊美无俦，气质清华高贵，宛如谪仙临凡，引得无数闺阁女子掷果盈车，芳心暗许。榜眼、探花紧随其后，光芒却尽被那状元郎夺去。
高文彦骑在马上，感受着两旁百姓的欢呼，看着身前沈云琛那被无数目光追逐、仿佛沐浴在神光中的身影，再想到看台上那个目光从未真正为他停留过的少女，胸中那点探花的喜悦如同泡沫般迅速消散，被一种更深的、名为嫉妒和野心的火焰疯狂吞噬。状元……唯有那至高无上的状元之位，才能真正匹配她的目光吗？他握紧了缰绳，指节发白，眼中翻涌着不甘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