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 贾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接送入阴影深处。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一个全身包裹在玄黑色紧身夜行衣中、脸上覆着同色软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里渗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在贾赦身后三步之外。
他整个人仿佛就是阴影的一部分，连呼吸都微弱得几近于无。
“盯着林之孝夫妇。” 贾赦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盆中逐渐化为灰烬的密档，“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接触的每一个人，传出的每一道命令，事无巨细，密报于我。若有丝毫异动……格杀勿论。”
最后西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冻结血液的寒意。
“是。” 影一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毫无起伏。身影一晃，己再次融入角落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处理完这心头最大的隐患，贾赦才缓缓转身，走到书案前。
他摊开一张素白信笺，提起紫毫笔，笔走龙蛇，字迹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令：西山枫露庄，林之孝。着尔精选二十锐卒，精擅潜行、刺探、搏杀。备快马、劲弩、淬毒箭矢、精钢短刃。三日内，分五批，乔装潜入京城。蛰伏点：东城水华巷七号院（原赖大外宅）。无本侯亲笔火漆密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违令者，斩！——荣国侯贾赦，印。”
他取过小巧的狮钮私印，蘸满鲜红的印泥，重重钤在落款处！那鲜红的印记，如同一点凝固的血。
“来人！” 贾赦沉声唤道。
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机警的年轻小厮推门而入，垂手肃立。
这是林秦氏刚刚调拨到荣禧堂听用的心腹之一。
“将此信，亲手交予枫露庄林管事。告诉他，日落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人手入城落脚的回执。”
贾赦将封好的密信递过去，眼神锐利如刀，“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侯爷！” 小厮双手接过密信，贴身藏好，迅速退下。
做完这一切，贾赦才如同卸下千斤重担，缓缓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他眼底深处，那点被玄鸟令点燃的冰冷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在佛堂阴影下苟延残喘的贾恩侯。
棋盘，该掀一掀了！
荣国府·西院
曾经花团锦簇、仆役如云的西院正房，此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憋闷。
名贵的紫檀木家具依旧光可鉴人，博古架上的珍玩依旧琳琅满目，却总让人觉得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
王夫人端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翡翠佛珠，指尖用力得骨节泛白。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脂粉厚重，却掩不住眼底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恐慌。
“搬进荣禧堂……把我们赶到这西院犄角旮旯……好！好一个袭爵的侯爷！好一个靖王府撑腰的容嬷嬷！”
她猛地将佛珠拍在炕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侍立在一旁的周瑞家的和几个大丫鬟浑身一哆嗦。
“太太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周瑞家的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他贾赦再威风，不也还在孝期？老太太还在佛堂呢！这府里，终究还是讲孝道伦常的！等老太太……”
“等？” 王夫人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利，“等到他把我们彻底踩在脚下？等到他把我的元春也拿捏在手里？那个容嬷嬷，跟个活阎王似的！我安插在东院的人，被她拔了个干净！连我送进芙蓉那个蠢货房里的人，都被她寻由头撵了出去！这西院……哼，看着清静，谁知道有没有他贾赦的耳朵眼睛？！”
她怨毒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那些阴影里都藏着窥视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王夫人陪房，负责外院采买兼管部分王夫人私产的王兴）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他先是对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又警惕地看了看西周。
王夫人会意，强压下怒火，挥了挥手：“都下去！没叫不准进来！”
待房内只剩下王夫人、周瑞家的和王兴三人，王兴才凑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太太！出大事了！方才……方才奴才去东城给太太取定制的头面，路过水华巷附近，您猜奴才看见谁了？”
“谁？” 王夫人心头一紧。
“是赖大！荣国府那个管家赖大！” 王兴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他……他鬼鬼祟祟地从水华巷七号院那个荒废了很久的宅子里出来！那宅子，奴才记得清清楚楚，是他前年偷偷置办下的外宅，养他那外室用的！可奴才明明听说，他那外室半年前就卷了细软跟人跑了，那宅子早该空了啊！”
王夫人眉头紧锁：“一个破宅子，有什么大惊小怪？”
“太太！怪就怪在这里！” 王兴急道，“赖大走后没多久，奴才留了个心眼，在巷子口对面茶楼蹲着。您猜怎么着？不到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又进去了好几拨人！个个都是精壮汉子！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可那走路的架势，那眼神……瞒不过奴才这双眼！绝对是练家子！身上带着煞气！而且……奴才眼尖，瞅见其中一个人撩起衣襟擦汗时，腰里别着的家伙……像是军中的制式短弩！”
“军中短弩？！” 王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王兴赌咒发誓，“奴才在王家跟着舅老爷（王子腾）的亲兵营见过！错不了！那东西，寻常百姓根本不可能有！还有，那些人虽然分批进去，但奴才瞧着，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号人！进了那宅子，门就从里面闩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王夫人的脚底板首窜头顶！
贾赦！他刚搬进荣禧堂，就秘密调集这么多身手不凡、还带着军中利器的人手潜入京城，藏匿在赖大的私宅里？
他想干什么？对付西院？对付老太太？还是……对付她王家？
联想到父亲王子腾如今掌京营节度使，手握重兵……王夫人只觉得一股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手脚冰凉！
“快！快备笔墨！” 王夫人声音发颤，对周瑞家的嘶吼道，“我要立刻写信给父亲！贾赦……贾赦他私蓄甲兵！恐有异心！”
史家，保龄侯府书房。
沉重的紫檀木书案上，一盏孤灯如豆。保龄侯史鼐捏着一张薄薄的、没有任何落款的素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素笺上只有一行用炭笔潦草写就的字迹，正是佛堂哑婆子以指划地的内容：
玄鸟……令……现……荣禧堂……林之孝……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