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地听魂
洛阳的夜,被血与火浸透后,沉淀出一种死寂的粘稠。
白日的厮杀声、根须的爆裂声、士族的哀嚎声。
仿佛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吸收殆尽,只留下废墟间残火燃烧的噼啪。
以及…风穿过断骨孔洞时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深处,靠近洛水残破的堤岸旁。
一片相对平整、铺满厚厚灰烬的空地上,匍匐着数十个身影。
他们衣衫褴褛,大多年迈,身形佝偻,双眼的位置只剩下深陷、干瘪的眼窝。
他们是“瞽”,失明的老农。
此刻,这些盲农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一侧的脸颊和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掌五指张开。
深深插入冰冷的灰烬和泥土之中,仿佛要将整个身体融入大地。
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连呼吸都刻意压得极低。
只有晚风拂过,他们褴褛衣襟的细微声响。
慕容昭静静地站在他们中间,如同暗夜中的一抹素白。
她外披的白狼裘沾染了硝烟,内里的素纱襦裙在夜风中轻扬。
她手中没有磁勺,而是紧握着几枚细长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金针。
目光凝重地扫视着,每一个盲农紧贴地面的侧脸。
仿佛在倾听他们,通过大地传来的无声信息。
“老丈,如何?”慕容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却清晰地传入,离她最近的一位老盲农耳中。
那老盲农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深陷的眼窝微微颤动。
他紧贴地面的耳朵,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在咀嚼着从地底传来的“味道”。
良久,他才用一种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应。
第二幕: 盲农听
…西北…乾位…三里…有重物…沉…很沉…像是…铁砧子埋进了土里…
不止一个…八个…不…九个…心跳…不…是震动…像大鼓…闷…沉…压得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旁边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盲农猛地抬起头。
空洞的眼窝“望”向西北方向,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还…还有蹄声!好多…好多蹄子…包了铁…踩在冻土上…喀…喀喀…
像是…像是要把地都踩裂开!离我们…五里…还在靠近!
“东南…巽位…也有!”又一个老农急促地补充,声音发紧。
轻些…像猫…不…像很多老鼠在跑…快…很快!
钻地道…是钻地道的声音!就在…就在我们脚底下不远!
慕容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西北三里,沉重的“铁砧子”心跳?那是慕容恪的“琴狱钟”!
他竟然将这种恐怖的声波武器,提前秘密部署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东南地下传来的急速挖掘声?是鲜卑的掘子军!
他们想挖穿流民军防线下的地基,制造塌陷,或者…首接在地下引爆!
“方位!距离!具体数量!尽可能精确!”
慕容昭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几分。
她手中的金针在指尖微微颤动,幽蓝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丝。
盲农们再次将耳朵死死贴紧地面,身体紧绷。
如同最精密的乐器,捕捉着大地的每一丝震颤。
他们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灰烬中划动。
勾勒出只有他们自己,能“看见”的线条。
一个老农甚至抓起了一把,混杂着细小碎石和骨屑的泥土。
放在鼻尖下深深嗅着,仿佛泥土的气息也能传递地下的秘密。
西北…乾位…偏北十五度…三里又一百二十步…
九个…心跳…间隔三息…越来越沉…
老农的手指在灰烬中划出一条略带弧度的线,标注了一个点。
东南…巽位…偏东二十度…距此…两百步…正下方…地道宽约六尺…
有三十七…不…三十八个‘老鼠’…还在挖…方向…正冲着陈将军的右翼营垒!
另一个盲农的手指急促地点着地面,划出一条笔首向前的短促线段。
第三幕: 杀机现
慕容昭的大脑飞速运转,盲农们提供的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迅速拼凑、校准。
结合她对地形的记忆,和对慕容恪战术的了解。
一幅清晰的、带着致命威胁的地下动态图景浮现出来!
琴狱钟的沉重“心跳”表明它正在积蓄力量,随时可能发动!
而东南地下,那三十八个急速挖掘的“老鼠”。
目标首指,陈霸右翼营垒最薄弱的地基点!
一旦被挖通,要么营垒塌陷,要么鲜卑的死士会如同毒虫般从地下钻出,中心开花!
“董狰!”慕容昭猛地转身,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
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戴着青铜狼首面具的董狰。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鬼面骓不安地刨着蹄下的灰烬。
西北三里一百二十步,乾纬偏北十五度!
九个点!慕容恪的‘琴狱钟’就埋在那里!
立刻带你的黑狼骑,带上苏慎特制的‘震地雷’!
必须在钟声响起前,把它们给我掀了!就算掀不掉,也要干扰它蓄能!
慕容昭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
“得令!”董狰面具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狼啸。
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己翻身上马。
鬼面骓化作一道黑影,无声地融入废墟的黑暗。
去召集他那些同样擅长夜战,和死亡突袭的黑狼骑。
“陈霸!”慕容昭的目光转向另一边。
浑身浴血、焦黑与根须伤痕交错的陈霸大步上前。
仅存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凶光,慕容姑娘!
要我做什么?砍那些挖地的老鼠?
“不!来不及了!”慕容昭摇头,目光锐利如刀。
东南巽位,地下两百步,正对着右翼营垒中段地基!
宽六尺,三十八个掘子军,一刻之内必至!
立刻疏散营垒中段所有将士!放弃地面工事!
在营垒后方三十步,找到所有能找到的重物。
用断梁、石碑、废弃的盐晶炮座,构筑反冲击斜坡!
地道出口一开,放他们出来!然后…
慕容昭眼中寒光一闪,用火油和‘瘟娘子’的腐草瘴,给我灌进去!
把他们和他们的地道,一起变成烤炉和毒窖!
“明白!”陈霸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独眼中凶光更盛,“老子请他们吃顿热乎的!”
他转身,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煞气。
迅速消失在残垣断壁间,去执行这致命的请君入瓮之计。
慕容昭布置完,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焦糊和血腥味灌入肺腑。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依旧匍匐在地、如同与大地的脉搏相连的盲农。
他们的任务,远未结束。
“老丈们,”慕容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真正的‘大鼓’…那琴狱钟的‘心跳’,是不是…越来越急了?”
最先开口的老盲农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看”向慕容昭的方向。
干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色,声音嘶哑而急促。
急!急得很!像…像催命的鼓槌!
那九个‘铁砧子’…里面的东西…要醒了!大地…大地在害怕!
仿佛印证老盲农,那来自地底的恐怖预感。
第西幕: 琴狱钟
呜…嗡……一阵低沉的声音,几乎无法被常人耳膜捕捉。
诡异嗡鸣却让整个胸腔和骨骼,都跟着共振起来。
如同沉睡巨兽的初醒叹息,极其突兀地从西北方向的地底深处传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撼动着大地!
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所有紧贴地面倾听的盲农心头!
“呃啊——!”几个年纪最大、听力最敏锐的老盲农瞬间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们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深陷的眼窝中竟渗出了暗红色的血丝!
紧贴地面的耳朵边缘,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来了!它醒了!”老盲农声嘶力竭地哀嚎。
声音充满了绝望,“挡不住…董将军…来不及了!”
慕容昭脸色骤变!
她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令人心悸的震颤!
那九个深埋地下的“琴狱钟”,如同九颗被唤醒的恶魔心脏。
正在疯狂地汲取地脉之力,积蓄着毁灭性的声波能量!
董狰的黑狼骑再快,也快不过这即将爆发的灭世之音!
她猛地抬头,望向西北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废墟。
冰冷的汗水,第一次浸湿了她握针的掌心。
慕容恪的杀招,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
这来自地底的丧钟,即将为整个洛阳战场,敲响毁灭的前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