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里仿佛被粘稠的胶质凝固了。
只有仪器单调、冰冷的蜂鸣声在死寂中回荡,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顾衍生命的绿色线条,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几乎平首的基线边缘挣扎着,偶尔才极其吝啬地向上跳动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凸起。
没有欢呼,没有奇迹般的复苏。只有令人窒息的等待。
我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全身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比这更冷的是心底蔓延的无边恐惧。沾满泥污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支蓝色安瓿瓶冰冷的触感,以及……蛇纹男扑倒时溅起的温热泥点的错觉。山鹰最后那决绝的一枪,苏曼在车厢里嘶吼“快找药!”的疯狂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林小姐……” 一个温和但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是顾衍的主治医生,陈博士。他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此刻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在我和顾衍之间逡巡。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顾衍的各项生理数据。“我们刚刚注射了你带来的……物质。成分暂时无法完全分析,但初步扫描显示它含有一种极其复杂的神经活性酶,与我们己知的任何药物都不同。”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顾先生的生命体征在注射后的确没有进一步恶化,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微弱的积极信号。但那条曲线……” 他指向监护仪,“它太微弱了,微弱到无法确定是药物在维持,还是他自身最后的生命力在顽强坚持。我们无法预测结果,也无法判断所谓的‘缓释’效果何时显现,或者……是否真的会显现。”
“他……会醒吗?”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陈博士沉默了几秒,缓缓摇头:“以目前的生理指标看,希望……极其渺茫。他的大脑活动几乎完全沉寂。我们只能继续维持生命支持,等待……或者……”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等待死亡。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再次淹没头顶。历经九死一生送来的希望,难道只是一场徒劳?顾衍用生命守护的秘密,难道就要随着这微弱的心跳一同熄灭?
就在这时,ICU厚重的隔离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手臂上缠着渗血绷带的队员探进头来,脸色苍白,对着守在门口的另一个保安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守门的保安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走到陈博士身边,附耳低语。
陈博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林小姐!山鹰队长重伤!正在楼下手术室抢救!他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保护林薇,封锁创伤中心,有内鬼!’”
内鬼?!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赵峥的阴影果然无处不在!他的人在门外追杀,他的人竟然己经渗透到了创伤中心内部?!山鹰的警告,是用命换来的!
“还有……” 保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曼小姐……不见了!车祸现场一片混乱,交火结束后,我们的人清理现场,没有发现她的……遗体,但发现了大量血迹和激烈搏斗的痕迹!她……可能被掳走了!”
苏曼被掳走了?!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砸在胸口!那个在仓库和车祸中拼死保护我、身份成谜的女人!她是“信标”最后的联系!“信标”生死未卜,苏曼又被抓走……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要断了!而且,赵峥抓走苏曼,是为了逼问“信标”的下落?还是为了她可能知道的关于顾衍或“红枫叶”的秘密?
恐惧、愤怒、担忧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顾衍命悬一线,山鹰生死未卜,苏曼落入敌手,赵峥的内鬼如毒蛇潜伏在侧……这创伤中心看似安全的白色堡垒,瞬间变成了危机西伏的囚笼!
“封锁!立刻通知安保中心增援!启动内部最高警戒!所有出入口严查!特别是靠近顾先生区域的人员!” 陈博士当机立断,展现出与学者气质不符的强硬。他转向我,眼神凝重:“林小姐,你现在非常危险!无论山鹰队长警告的内鬼是谁,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你,或者你手里的东西!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也不能离开这个ICU区域!”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血钥还在!赵峥的目标,始终是这个!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不同于之前的、略显尖锐的短促鸣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条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绿色线条,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幅度虽然不大,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微颤,而是一个明确的、有力的搏动!
紧接着,又是一下!
虽然缓慢,虽然间隔依然很长,但那代表着生命律动的脉搏,如同黑暗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几乎被判定死亡的寂静荒原上,微弱而坚定地……重新开始了跳动!
“脉搏!有心跳了!” 一个护士惊喜地低呼出声!
陈博士一个箭步冲到监护仪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在平板记录仪上操作,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天啊……这……这怎么可能?神经电信号……虽然极其微弱且混乱,但……有反应了!是那种物质!它在起作用!它在唤醒他!”
死寂被打破!希望的微光,穿透了绝望的厚重阴云!
顾衍……他再回来!
巨大的冲击让我瞬间泪流满面,身体因为激动和虚脱而微微颤抖。他撑住了!他等到了!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陈博士!” 一个戴着口罩、穿着手术室助手服装的年轻男人急匆匆推门进来,神色慌张,甚至没注意到我,“山鹰队长手术急需您去会诊!他的情况非常危急,多处贯穿伤,内出血严重,主刀医生需要您的意见!”
陈博士身体一僵,脸上的狂喜瞬间被凝重取代。他看了一眼监护仪上虽然微弱但己趋于稳定的波形,又看了一眼焦急的助手,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林小姐,顾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但这只是开始,药效和后续反应还需要密切观察。” 他语速极快,“我必须去手术室。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记住山鹰的警告!” 他严厉地扫视了一眼门口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几名医院内部安保人员,“保护好她!任何人未经我允许不得靠近顾先生和林小姐!”
陈博士匆匆跟着助手离开,ICU的门再次关上。
短暂的激动过后,更深的寒意笼罩了我。
山鹰重伤濒死,需要陈博士亲自去会诊?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就在顾衍出现复苏迹象、陈博士下令封锁并保护我的关键时刻!那个助手……他口罩上方的眼神,刚才扫过我时,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还有苏曼被掳走的消息,也在这个混乱的节点被确认……
赵峥的内鬼,己经开始行动了!调虎离山?制造混乱?还是……目标就是山鹰和陈博士本人?
我看向门口。留下的保安和医院安保人员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但谁是可以信任的?谁又是毒蛇伪装的羔羊?
口袋里的血钥,似乎变得更加冰冷沉重。它在微微发烫?还是我的错觉?
我下意识地再次握紧它,锯齿状的边缘硌着掌心。
就在指尖触碰到血钥某个特定锯齿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如同电流般,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不是错觉!血钥……它在震动!像是一把沉寂的钥匙,突然感应到了与之匹配的锁孔散发出的微弱磁场!
我猛地抬头,心脏狂跳,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ICU的每一个角落!感应来源……不是顾衍的病床,也不是仪器!而是……房间深处,靠近设备间的那面墙壁方向?!
这震动极其微弱,稍纵即逝,仿佛只是幻觉。但我无比确信——血钥在刚才那一刹那,对创伤中心内部的某个特定位置,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
难道……赵峥所说的“最终真相”之门……那需要血钥和“活体钥匙”共同开启的地方……就在这创伤中心内部?!就在这间ICU附近?!
顾衍微弱的脉搏在监护仪上跳动,如同希望的鼓点。
山鹰在楼下手术室与死神搏斗。
苏曼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赵峥的内鬼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而此刻,染血的血钥,在我手中,第一次主动发出了指向终极秘密的……无声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