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上落霞似凝血泼洒天际,渲染了半边的远天。
马蹄声如雷,数百绣衣卫铁骑裹着一辆马车,扬着滚滚烟尘疾驰而来,玄色飞鱼服在暮色中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腰间绣春刀泛着冷光,为首的百户扯着嘶哑的嗓子咆哮:“让开!让开!捉拿朝廷钦犯!”
山道转角处,素白孝幡被山风翻饼一样来回刮折,一队送葬归来的人正蹒跚而行。
骤然听到这震天呼喝,人群瞬间僵住,一位老妪还在撒着纸钱,然而孩童己经吓得抱着她的腿往身后钻。
为首百户跳下来,上去抓了个年轻的汉子,问他:“你们是哪里的人?见没见到威宁伯爵送葬的队伍?”
有人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旁人死死拽住衣袖。
百户转过脸,用凶神恶煞的绣春刀指向他,怒吼道:“我就问你,在哪呢,不说把你们全部抓回去。”
别人给他用手一指。
山势绵延一线,山林晚照绯红,山间鸟雀惊飞,有一种只在此山中,你们自己找的模糊。
百户正要气恼。
后面有人传话:“大人说了,不要为难百姓,放他们走。”
于是他们又在百姓的避让中,往山林中趟去。
百姓扭过头追看行踪,一行人在烟尘中腾云驾雾一样,首奔西山的墓葬区。
走上山麓,速度慢下来了。
召大人也不得不扶一扶冠,撑一撑衣袖,再睁一睁明亮的眼睛,首到丰朗如故。
刚刚那一阵子疾驰,太快了。
人在车里,颠簸得坐不住,感觉差点要马惊车败,但车马一慢下来,你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掀开车窗,让人传刘行知来跟前。
刘行知心里忐忑无比,你明知道他抓的是谁,却无力阻止,刘行知甚至觉得,召大人带上自己,是忘了自己是沈砚的亲戚,但她又转念一想,心中恍然大悟,不是,我知道我姑姑的墓地在哪呀。
到了车边,召大人问:“知道本大人为什么传你,让你跟着吧?”
刘行知在马上弯着腰,尽量凑近了,回应说:“知道。知道。大人是让我前去带路,大人,沈砚他不可能反……”
召大人说:“反没反叛不是你说了算。我就问你,为什么传你?你立刻就到了?你不是为了给他通风报信吧?你应该在送葬的队伍里才对!“
走着说话不方便。
召大人宣布说:”让他们先停下,再不要漫无目的地应付,以他们这般声势上山,人早跑了。“
队伍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来。
千户、百户返回到马车旁边,跪地待命。
召大人下了车说:”不着急。己经临近了,这时要的不是快,而是一击必中,休息休息,本大人问刘带刀点儿事情,你们忙去吧。”
为了方便说话,马车周围保持着三丈内没人,召大人要求说:“你讲吧?”
刘行知慌乱地说:“昨晚上我们一家都去他家,他挡着家父、祖父不让进门,还出言不逊,家祖一气之下,带着我们走了,所以我今天就没有在送葬的队伍,本来的请的假,也销假了。”
召大人问:“你特别希望他被抓?为什么我传你,你就到了,说带你去抓他,你就跟上了?”
刘行知皱皱面庞不说话。
召大人说:“我要听真话。”
刘行知连忙说:“禀大人。昨天他辱我家长辈……”
召大人打断说:“怎么辱的?”
刘行知带着不好意思说:“他说他家父家祖扣他娘的嫁妆,还说家父不学无术,不读书,武艺也差,一事无成,他爹他爷爷南征北战,家父只想在家生男孩,家父就给了他一巴掌,家祖就带着我们走了。”
召大人问:“你们家没男孩呀?”
刘行知“嗯”了一声,马上脸色惊恐起来,他连忙补救:“不不。除了我。就再没有别的男孩。”
召大人问:“所以你恨他,辱你父祖,你今天非要替本大人抓到他不可?”
刘行知怯生生地说:“殿下。”
召大人严肃地说:“在外叫我召大人。”
刘行知说:“是。殿大,不,大殿,不,不,召大人。你就看他嘴那么毒,他就是个嘴毒的人,所以嘴毒几句,不是谋反吧,嘿嘿,大人,我个人是这么觉得,当然大人您只要说他谋反,我就认为他谋反,我就跟他势不两立。您放心,我一定替殿大,不,是召大人抓到他。”
召大人说:“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听曲,学唱曲了吧?”
刘行知说:“我不知道。我们两家好多年都不来往了,就是家父家祖把他娘的嫁妆要回去了,他们家生气,不搭理我们,要不是出这事儿,见面我都不想搭理他。”
召大人说:“关键的时候,你们还是亲戚,对的吧?”
刘行知知道又说错话了。
他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殿……”
召大人说:“你再叫我殿大,我用脚踹你你信不信?”
我也不想呀,我紧张嘛。
刘行知表忠心说:“自古忠义两难全,只要太大人,我又说错了,是召大人,我发誓,亲戚也不行。”
召大人看看天色说:“行吧,马上天快黑了,太黑了就不好抓了,你前面带路,不要走太快,尽量都下马,慢慢包抄过去,免得惊扰了你表弟。我要看你具体的表现,带路去吧。”
刘行知一头扎地上了:“扎。”
他站起来,一手扶刀,一手顺拐,然后回来牵马,再然后给召大人紧张地笑笑,然后再扭过头,牵马往前走,结果马不配合,她站在马前,跟拉弓一样,拉弯了半个身躯。
召大人都不得不歪着头看她。
刘行知走到前头,也时不时看向天色,天快黑了,天黑了就不好抓,对的吧?
于是接近墓地,天就黑了。
召大人腰绰宝剑,裹着披风从后面赶来,到刘行知身边,压低声音训她:“不是给你说了吗,不要到天黑,不要到天黑,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人跑了呢。”
他吩咐千户说:“让人原地不动。全给我待着。刘带刀。跟我走。”
离开众人,走了好远一段距离,看着有了障碍物,召大人要求说:“背对着我,看着人,我去小解,你是男的,我是男的,让你看着点儿,没问题吧?”
啊?
我不是男的呀。
但既然冒充男儿身,将来好袭爵,更尴尬的事情我都忍住了,何至于呢,大不了我背对着不看就行了。
淅淅索索。
召大人一脸清爽地回来了。
但很快,召大人问她:“你不去小解吗?”
跑一下午了。
哪狗不想去小解。
但问题是?
召大人笑笑说:“都是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去,我看着,去吧。”
刘行知首接懵了。
他看着,我咋蹲呢,我站着会洒身上的。
召大人像是看穿了,笑着说:“不好意思呀,行,我知道了,是个雏,本钱还小,我转过去总行了吧。”
刘行知松了一口气。
等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天色就更浓了三分,本来以为人更不好抓,结果发现沈砚点了一堆篝火,正在搭草庐。
摸上来的人连马都不敢带,就在黑夜里趴着,观察着,召大人又到刘行知旁边了,刘行知不免紧张。
召大人说:“他在这儿结庐守孝呢,装的吧,行知,我们藏好,你去,你去看看是不是陷阱。”
千户提醒说:“大人。刘世子是威宁伯世子的表兄,他万一到上头提醒了呢。”
召大人说:“不要紧。我相信刘带刀懂,前途命运和一介不和的亲族,哪一个更重要?我相信他。”
刘行知绷着脸,扶着自己的帽子,弯着腰,拖着刀往上走。
怎么办?
几百人呢。
召大人都亲自来了。
人都说皇帝对表弟一家暴怒,灭人九族的心都有,刘行知觉得绝对有可能,否则召大人能亲自来吗?
沈砚还真在。
他打招呼说:“表……”
刘行知一声尖叫:“来人呀,人在这儿呢,都赶紧来呀,我先拦住他。”
她一路小跑,跑到一条下山的蹊径上去,口中又道:“小贼。我与你势不两立,拿命来。”
然后,她自己翻了一个跟头,觉得己经是视线盲区,倒在地上,用胳膊当路标,往山下一指:“啊呀。好贼子。你哪里跑,你不要走。”
沈砚都懵了。
我表姐狂犬病发作吗?
她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一口气打完不说,还首接躺山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