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身上。两侧高耸、歪斜的棚屋墙壁挤压着狭窄的空间，只留下头顶一道扭曲的、被屋檐切割过的灰暗天光。脚下是湿滑的石板路，缝隙里积着不知名的污垢，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顾知行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却又带着一种猎豹般的警觉。他微微侧着身，将苏令仪护在靠墙的内侧，自己的身影则暴露在更开阔、也更危险的外侧。他那件半旧的灰色衬衫在黑暗中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只有偶尔从破败窗棂透出的微弱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肩膀和利落的下颌线轮廓。他没有说话，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呼吸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苏令仪紧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刚才仓库门口那转瞬即逝的黑影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此刻这压抑、污浊又危机西伏的巷道，更让她神经高度紧绷。她努力放轻脚步，却无法避免高跟鞋在寂静中敲击石板发出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在自己的心尖上，暴露着他们的位置。她下意识地拢紧了开衫，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臂膀，带来一丝微弱的战栗。
空气里弥漫着阴沟的腥臊、煤灰的呛人，还有一种更令人不安的、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的感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添几分荒凉。
突然！
斜前方一个堆满破筐烂桶的幽深岔口里，毫无征兆地窜出两条黑影！动作迅捷如鬼魅，一左一右，如同钳子般向他们夹击而来！没有呼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
“小心！”顾知行低吼一声，声音短促而极具爆发力。
就在左侧黑影扑近、一只粗壮手臂带着风声抓向苏令仪肩膀的刹那，顾知行动了！
他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花哨的招式，完全是本能的、千锤百炼的实战反应！他左臂猛地向后一揽，将猝不及防的苏令仪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同时借着这股旋身之力，右臂如同鞭子般挥出！
他手中紧握的那把沾满油污的沉重钢扳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光，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左侧袭击者抓来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在死寂的弄堂里爆开！
“呃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撕裂了黑暗！那袭击者如遭电击，捂着自己明显变形的手腕踉跄后退，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但右侧的袭击己然近身！另一条黑影见同伴受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凶狠，低吼一声，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短匕首刺顾知行的腰腹！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顾知行刚击退一人，重心未稳。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眼看那匕首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被护在身后的苏令仪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顾知行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侧面一拧，险之又险地让冰冷的匕刃擦着他的腰侧划过！锋利的刀锋瞬间划破了他腰间的衬衫布料，发出“嗤啦”一声裂帛之音！
与此同时，他借着拧身的巨大惯性，左肘如同出膛的炮弹，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向后捣出！
“砰！”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打沙袋！
这一肘结结实实地撞在右侧袭击者的胸腹之间！力道之大，让那袭击者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被硬生生撞得倒飞出去，“哗啦”一声重重砸在身后的破筐烂桶堆里，再无声息。
整个袭击过程，从暴起到结束，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弄堂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左侧那个被砸断手腕的袭击者还在痛苦地蜷缩呻吟。
顾知行保持着击肘的姿势，微微喘息着。他侧腰的衬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隐约可见里面结实的肌肉线条，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刀锋擦过的火辣刺痛感。但他恍若未觉，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袭击者倒下的方向，确认没有后续威胁。那把沾着新鲜血迹的沉重扳手，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苏令仪被他牢牢护在身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慢镜头般在她脑海中回放。扳手砸断骨头的脆响、匕首划破布料的撕裂声、肘击人体的闷响……每一种声音都带着冰冷的暴力感，强烈冲击着她的感官。她看着顾知行腰间那道被划破的衣衫，呼吸急促，手心全是冷汗。这绝不是普通的工程师！这种在生死瞬间爆发出的、狠辣精准的战斗本能，只有经历过真正的血腥战场才可能拥有！
顾知行缓缓转过身。黑暗中，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带着尚未散尽的杀气和一种深沉的戒备。他快速扫了一眼苏令仪，确认她安然无恙，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了一丝。
“走！”他声音低沉沙哑，不容置疑。不再看地上呻吟的袭击者，他一把抓住苏令仪冰凉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急切，拉着她迅速向弄堂更深处、通往大路的方向疾步走去。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带着薄茧和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苏令仪被他拉着，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急促的步伐。手腕上传来的力量让她感到一丝疼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强有力而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皮肤，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脉搏。
弄堂的黑暗和污浊被他们迅速抛在身后，前方渐渐透出大路昏黄路灯的光晕。但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血腥搏杀，顾知行腰间那道被匕首划破的口子，以及他此刻紧握着她手腕的、带着薄茧和力量的手，都在苏令仪的感官里留下了无比深刻、滚烫的烙印。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如同这弄堂的黑暗，更深，更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