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堂废墟深处，林寿蜷缩在角落一堆腐朽的棺木碎片后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奇异的、混合了尘土霉味的苦涩气息——那是强行吞咽下的半个窝头留下的余味。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忘川沙冰凉的触感。就在刚才，在那条臭水沟旁，当那暗黄色的沙粒即将触及他口鼻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警告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意识！丹田内那暗红的气旋疯狂示警，刑鬼断骨传递来的凶戾意念也带着强烈的排斥！
**遗忘…即消亡！**
那一刻，他猛地惊醒，如同从溺毙的边缘挣脱，狠狠将手中的忘川沙甩进了污浊的沟渠！暗黄的沙粒瞬间被黑色的淤泥吞没，只留下那股令人心悸的遗忘气息在夜风中短暂弥漫。
但恐惧并未消失。他逃回了义庄，却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柳寡妇临死前的空洞眼神，那半个窝头冰冷的触感，签体上不断闪回的悲苦景象，如同无数冰冷的鬼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怀中的布囊里，那根灰白色的怨念签散发着沉甸甸的悲苦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者，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犯下的罪孽。
更让他恐惧的是，刑鬼断骨的催促意念越来越强烈，如同烧红的铁链勒紧了灵魂！**头！寻吾头！** 那断头之恨的咆哮在识海中震荡，几乎要压垮他残存的理智。而深坑中那七根未被淬炼的凶签，散发的饥饿怨毒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忘川沙！他需要那东西！需要它带来的短暂遗忘和安宁，哪怕只是片刻喘息！他需要用它去完成孟婆的订单，换取更多死气来压制体内加速的反噬！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剩余忘川沙的小布包。暗黄色的沙粒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吸入，而是用指尖捻起一小撮，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眉心和太阳穴的位置。
一股冰凉、粘稠的感觉瞬间渗透皮肤。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昏沉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的悲惨画面——柳寡妇的哭泣、窝头滚落、心签炸裂…瞬间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苦感和负罪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留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麻木和虚假的平静。
遗忘…这就是遗忘的力量！
林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松弛下来。虽然身体依旧虚弱疼痛，但灵魂上那沉重的枷锁似乎暂时解开了。他靠着冰冷的棺木碎片，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哗啦…哗啦…”
熟悉的、如同细沙流淌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由远及近。
林寿猛地睁开眼！涂抹了忘川沙的眉心传来一阵清凉的刺激感，驱散了残留的昏沉。他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院子中央，那覆盖着暗红色冰霜的深坑边缘，浑浊的暗黄色沙粒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冰霜下渗出、汇聚、流淌…这一次，沙粒流淌勾勒出的，不再是简单的字迹，而是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个佝偻的老妪，又像是一个妙龄少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由无数张不同面孔叠加而成。沙粒流淌着，最终凝固成一个盘膝而坐、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的沙雕人形。沙雕表面流淌着浑浊的暗黄光泽，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灵魂昏聩的遗忘气息。
孟婆？！
林寿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首接现身（或者说显形）！那沙雕人形虽然静止不动，却散发着一股比冥河摆渡人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的威压！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沉沦在无尽的遗忘长河之中。
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意念，首接从那沙雕人形处传来，如同亘古不变的忘川水声：
**【签…何在…】**
林寿不敢怠慢，强忍着被那遗忘气息引动的昏沉感，用意念恭敬地回应：“己…己备好…”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特制的布囊，解开系绳。
一股沉重、悲苦、浸透了卑微绝望的灰白色怨念气息，瞬间从布囊口弥漫开来！如同在凝固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深坑边缘的沙雕人形，那低垂的“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冰冷的意念探出，瞬间锁定了布囊中的那根灰白色怨念签。
**【此签…甚奇…】** 意念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探究？ **【悲苦入骨…卑微如尘…竟成此形…难得…】**
林寿心中一动，连忙用意念传递信息，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或者说求生欲）：“此乃晚辈特制‘悲苦签’，采自苦命人临终心魂，怨念精纯深厚，最是…最是提神醒魂！” 他特意强调了“特制”和“精纯”。
沙雕人形沉默了片刻。那流淌的沙粒表面似乎有细微的光芒闪烁。
**【可…】**
冰冷的意念传来。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灰白色死气能量流，如同一条冰冷的瀑布，从沙雕人形处轰然涌出，瞬间注入到布囊中那根灰白色的怨念签内！
“嗡——！！！”
布囊剧烈震动！灰白色的光芒从布囊缝隙中爆射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冲突在布囊内爆发！
柳寡妇那沉重悲苦的怨念，与孟婆精纯的忘川死气，如同水火不容的极端力量，在小小的签体内疯狂地冲突、撕咬、湮灭！林寿感觉怀中的布囊如同握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冰冷与悲苦两种力量的对冲让他手臂剧痛，几乎失去知觉！
布囊内，那根灰白色的怨念签剧烈地扭曲、变形！签体上闪回的悲苦景象——寒冬破屋、溃烂的手指、雨夜跪求…在精纯死气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画卷，迅速模糊、淡化、崩解！无数卑微的记忆碎片在湮灭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但唯有一个景象，在死气的冲刷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被淬炼的顽铁，变得愈发清晰、刺眼——那半个沾满灰尘、冰冷僵硬的窝头！
这卑微到极致的意象，仿佛凝聚了柳寡妇一生最刻骨的绝望和最后一丝被践踏的善意，竟顽强地抵抗住了忘川死气的侵蚀！它像一枚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灰白色的签体之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带着最后温度的怨念！
“呃！” 林寿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那半个窝头的景象狠狠刺了一下！涂抹了忘川沙的眉心传来一阵灼痛，试图遗忘的东西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灰白色的死气狂潮终于渐渐平息。
布囊停止了震动。
林寿颤抖着，将手伸进布囊，取出了那根被“淬炼”过的签。
它不再是纯粹的灰白色，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如同陈年骨灰般的惨白色。签体光滑凝实，触手冰寒刺骨，散发着纯粹的、令人灵魂麻木的忘川死气。之前的悲苦景象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签体末端，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烙印——那半个窝头的轮廓！它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伤疤，烙印在惨白的签体上，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悲苦余韵。
孟婆的意念再次传来，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此签…留痕…有趣…】**
**【十斤沙…可付…】**
随着意念，深坑边缘，那沙雕人形缓缓抬起一只由沙粒构成的“手臂”。大量的浑浊暗黄色沙粒从它身上流淌下来，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堆积，如同一个小小的沙丘。不多不少，正好十斤。
林寿看着地上那堆散发着致命遗忘气息的忘川沙，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根惨白色、末端烙印着半个窝头的“忘川签”，心中没有丝毫完成订单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的寒意。
他得到了忘川沙，暂时缓解了刑鬼的催促。
但他也彻底失去了一部分东西——柳寡妇那沉重悲苦的一生，被洗刷得只剩下半个冰冷的窝头，烙印在这根冰冷的签上，也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这遗忘之沙，是解药，更是最残酷的刑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