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寿在冰冷刺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中昏死过去，又在一种被无数冰冷视线窥视的毛骨悚然感中惊醒。
天色依旧是昏暗的，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他依旧瘫在积善堂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框下，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但诡异的是，舌尖和手腕的伤口处传来阵阵清凉，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侵蚀感竟然消退了大半，只剩下皮肉的钝痛。
他艰难地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那缕灰白色的阴元气旋，此刻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气旋旋转的速度比昏迷前快了不少，虽然依旧稀薄，却源源不断地释放出一丝丝冰凉精纯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脏腑。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新生的阴元能量，似乎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吞噬特性？在修复身体的同时，仿佛也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他自身的某种“养分”，带来一种微妙的空虚感。
“饿鬼道体…” 林寿打了个寒颤，想起《阴食谱》上关于这种诡异体质的零星记载——以怨戾阴元为食粮，体质渐趋阴寒，需不断吞噬阴煞怨气维持，否则反噬己身。这简首就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永无止境的饥饿枷锁！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目光投向院中那个巨大的深坑。
十几根暗沉血色的“串魂凶签”依旧悬浮在那里，无声地缓缓旋转着，如同一个缩小版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星系。每一根签子上，无数痛苦扭曲的细小面孔无声地蠕动、哀嚎，散发着粘稠冰冷的怨气。深坑边缘的泥土和草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霜。
当林寿的目光触及那些凶签时，一种冰冷、粘稠、带着无尽贪婪的“饥饿”意念，如同十几条无形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它们没有具体的语言，只有最原始的**吞噬**欲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寿的意识！源头！食物！饿！
林寿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虚弱或无法提供“食物”的迹象，这些凶戾的“债主”会立刻将他分食殆尽！
“有！有吃的！马上就有！” 林寿用意念疯狂地嘶吼着，同时竭力催动体内那缕带着暗红的阴元气旋，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弱但清晰的气息，如同在狼群中挥舞着沾有自己气味的骨头，“等着！我去弄！更好的！管饱！”
那冰冷的饥饿意念似乎被安抚了一丝，如同毒蛇暂时收回了信子，但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十几根凶签依旧缓缓旋转，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林寿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远离深坑，缩回到他那口薄皮棺材旁边，背靠着冰冷的木板，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行！必须立刻找到“食物”！否则别说修炼，小命都难保！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开始在义庄废墟般的角落里翻找。王扒皮、李老板、张员外留下的钱袋早己在昨夜的恐怖冲击中不知所踪，连带着那八百两银票也化为了飞灰。他只在倒塌的土墙缝隙里，摸到了几块散落的、温润的下品灵石——那是王扒皮最初给的十块灵石仅存的几块。
杯水车薪！这点灵石连买最低级的灵炭都不够，更别说满足那群“凶签”大爷的胃口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林寿的心头。难道刚逃过被厉鬼撕碎的命运，就要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凶签”吸干？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深坑边缘。在那厚厚的黑霜覆盖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他挣扎着爬过去，用手扒开冰冷的黑霜。下面露出的，赫然是李老板和张员外之前脱手掉落的那两根…“怨念烤签”的残骸！昨夜厉鬼异变时，这两根签子虽然被捏碎，但并未完全湮灭。此刻，这两根断成几截、颜色暗沉、布满裂痕的阴沉木签，静静地躺在黑霜里。
林寿心中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几截断签捡起。入手冰凉刺骨，虽然失去了之前那种灵动的黑晕，但签体内部，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怨念气息，那是属于李张二人最本源的怨念精粹，在昨夜恐怖的冲击中竟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这…算不算‘剩饭’？”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林寿看着深坑中那缓缓旋转的凶签群，又看了看手中这几截残签，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
他拿起其中一截断签，用尽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根旋转的“串魂凶签”扔了过去！
断签划过一道弧线。
那根被“投喂”的凶签旋转的动作猛地一滞！签体表面无数痛苦的小脸同时转向飞来的断签，空洞的眼窝（如果那些小脸有眼窝的话）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断签还未靠近，一股无形的吸力猛地从凶签上爆发！
“咻！”
那截断签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被吸了过去！在接触到凶签表面那粘稠暗红怨气的瞬间！
“嗤——！”
一声轻微的灼烧声响起！断签如同投入火炉的冰块，瞬间消融、气化！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纯的怨念气息被那根凶签贪婪地吸收！签体表面的暗红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丝，那冰冷的饥饿意念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满足感？虽然转瞬即逝，又被更深的饥饿取代，但林寿捕捉到了！
有用！这些残存的怨念精粹，对凶签有用！虽然量少得可怜，但证明了它们可以被“喂食”！
这个发现让林寿精神一振！如同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他立刻将剩下的几截断签也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投喂”给不同的凶签。每一次，都换来凶签短暂的停顿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十几根凶签都“尝”到了一点“开胃小菜”，那股笼罩在林寿身上的、冰冷的集体饥饿感，终于稍稍缓解了一丝。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寿的心却沉甸甸的。这点“剩饭”顶多算是吊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找到稳定、大量的高质量怨念来源！
就在林寿绞尽脑汁，思考着去哪里“进货”（比如再去镇上忽悠几个像李老板那样的“冤大头”）时——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郁水腥气和沉沉死寂的微风，毫无征兆地拂过积善堂的废墟。
这股风不同于乱葬岗的阴风，它更加纯粹、更加古老、仿佛来自黄泉的深处。风中，似乎夹杂着细微的、如同船桨划过水面的“哗啦”声，以及若有若无的、饱含无尽哀伤的叹息。
深坑中，那十几根缓缓旋转的“串魂凶签”同时猛地一滞！签体表面的无数痛苦小脸瞬间凝固，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转向了义庄大门的方向！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警惕、渴望和一丝…畏惧的意念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林寿也感觉到了！他猛地抬头望向大门方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股气息…比后山乱葬岗的游魂野鬼强大太多！也…阴森太多！
只见义庄那扇歪斜破烂的大门缝隙外，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层灰白色的、粘稠如雾的瘴气。瘴气缓缓翻涌着，隐约可见一条狭窄、浑浊、流淌着暗黄色河水的虚影在雾气中沉浮。河水无声，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沉沦**气息。
在河岸虚影的边缘，雾气最浓处，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着。
他（或者说它）身材异常高大消瘦，穿着一件破旧不堪、仿佛由无数块不同颜色破布缝补而成的宽大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它的手中，拄着一根长长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色骷髅头的船篙。
没有言语。
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念，首接穿透了破败的门板，烙印在林寿和所有凶签的感知中：
**【摆渡…乏了…可有…醒魂之物…？】** 意念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疲惫和一丝…对某种刺激的渴望？
冥河摆渡人？！
林寿的脑海中瞬间炸开！爷爷那本破《阴食谱》的序言里，用颤抖的笔迹提到过的、游走于阴阳间隙的恐怖存在！它们负责引渡亡魂，自身却饱受冥河死寂之气的侵蚀，灵魂日渐麻木、沉沦，渴望着能刺激魂灵的“东西”！
醒魂之物？林寿的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投向了深坑中那缓缓旋转的十几根“串魂凶签”！这些凶签里，不就封存着最强烈、最刺激的怨念精粹吗？！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强忍着恐惧，用意念小心翼翼地“回答”，同时竭力催动阴元，将一丝意念指向深坑：“有…有！特制的…‘往生烤签’…提神醒魂…效果…霸道！”
随着他的意念传递，深坑中一根旋转的凶签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或者说是被林寿的意念和阴元引导），缓缓地、带着几分不情愿和贪婪，从旋转的序列中脱离出来，朝着大门方向飘去。它似乎本能地畏惧门外那股沉沦的死寂气息，但又无法抗拒林寿意念中蕴含的“源头”命令和门外存在带来的未知诱惑。
凶签穿过破败的门缝，悬浮在那灰白瘴气弥漫的冥河虚影前。
门外的身影，那低垂的兜帽似乎微微抬起了一丝。两点幽绿如同鬼火的光芒，在兜帽的阴影下亮起，锁定了那根散发着强烈怨念和阴寒气息的凶签。
没有动作。
但林寿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意念探出，如同无形的触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根凶签。
“嗡——！”
凶签猛地一颤！签体表面无数痛苦的小脸瞬间扭曲到极致，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精纯而狂暴的怨念冲击猛地爆发！
门外那灰白色的瘴气，被这股怨念冲击一激，如同滚油泼雪，瞬间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那沉沦的死寂气息，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铁球！
拄着骷髅船篙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那两点幽绿的鬼火，骤然亮起！一股强烈的、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爽”和“刺激”感，顺着那探出的意念，清晰地反馈回来！
**【此物…甚好！】**
冰冷死寂的意念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波动，那是满足，是渴望，是意犹未尽！
林寿的心脏狂跳起来！赌对了！
“客官…喜欢就好！此乃‘往生特制怨念烤签’，专供…呃…冥府贵客提神醒魂！一根…一根…” 林寿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狠狠心，报出一个天文数字，“一根，十块…中品灵石！或者…等价的冥府阴材！”
他也不知道冥府用不用灵石，更不知道阴材是啥，纯粹是狮子大开口！反正对方看起来是个“大客户”！
门外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
**【灵石…无用…此物…可抵…一程…】**
随着意念，一股灰白色的、蕴含着浓郁精纯死寂气息的能量流，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那探出的意念触手，缓缓注入到那根悬在门外的“怨念烤签”之中！
“嗤嗤嗤…”
凶签剧烈地颤抖起来！签体表面的暗红光芒与注入的灰白死气激烈冲突、交融！无数痛苦的小脸在死气的冲刷下发出无声的哀嚎，形体似乎都淡薄了一丝！但那凶签本身的气息，却仿佛被这精纯的死气“淬炼”过，变得更加凝实内敛，怨念的狂暴似乎被压制，转而透出一种冰冷深沉的凶戾！
同时，那股精纯的死气在淬炼了凶签后，并未完全消散，其中一小部分，竟然顺着凶签与林寿之间的微弱联系，如同冰冷的溪流，悄然反哺回了林寿体内！
林寿浑身一震！这股死气精纯、冰冷、沉凝，与他修炼的阴元属性竟有几分契合！死气融入丹田那缕暗红气旋，气旋旋转的速度猛地加快了一分，体积也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提升清晰可感！更重要的是，这股死气似乎极大地缓解了他因修炼“饿鬼道体”而产生的、源自灵魂的空虚和饥饿感！
“成交！”林寿几乎是用意念吼出来的！这买卖太划算了！一根凶签换一程？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精纯的死气，不仅能“喂”他的阴元，还能帮他“淬炼”凶签，压制凶签的狂暴！简首是双赢…不，是三赢（凶签也被“喂”了）！
门外的身影似乎微微颔首。那根被注入死气、淬炼过的凶签，缓缓飘回门内，重新融入深坑的旋转序列中。它散发的气息更加危险内敛，对林寿的“注视”中也少了几分贪婪，多了一丝…诡异的“服从”？
灰白色的瘴气开始缓缓退去，冥河的虚影和那拄着船篙的身影渐渐淡化。只有一道冰冷的意念留下：
**【三日…后…子时…十根…老地方…】**
声音消散，门外恢复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乱葬岗呜咽的阴风。
林寿瘫坐在冰冷的棺材旁，看着深坑中那十几根缓缓旋转、气息各异的“串魂凶签”，又感受着丹田内壮大了一丝、带着沉凝死气的暗红气旋，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往生烧烤摊…正式开张…”
“招牌菜：怨念烤串…”
“第一位魔鬼顾客：冥河摆渡人…”
“这生意…好像…有得做？”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被贫穷、恐惧和机遇共同点燃的、名为野心的幽光。只是这光亮的深处，映照着深坑中无数张无声哀嚎的痛苦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