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院落
贾珠的卧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药味、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烛火摇曳,将贾政那张惨白浮肿、布满泪痕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瘫坐在儿子床边的小杌子上,几日未梳洗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眼神空洞,首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
贾珠裹在厚厚的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胡太医刚刚施完针,额角全是汗珠,对着贾代善和贾赦沉重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国公爷,大爷……珠哥儿这热,来得太凶太急,邪风己然入脑……怕是……回天乏术了……” 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不——!我的珠儿!我的儿啊——!” 贾政如同被抽了筋的野兽,猛地扑到床边,死死抓住儿子滚烫的小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涕泪横流,“爹在这儿!珠儿别怕!爹在这儿!睁开眼看看爹啊!爹不能没有你啊——!”
巨大的悲痛和连日来的煎熬,让这个素来端方懦弱的男人彻底崩溃,哭得浑身抽搐。
贾代善脸色铁青,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孙儿,再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二儿子,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在他胸中交织。
他强压着悲痛,目光如电般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垂手侍立、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是谁?到底是谁?
贾赦站在父亲身侧,眉头紧锁,看着悲痛欲绝的弟弟,眼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
王夫人临行前的诅咒言犹在耳。这毒……来得太巧!也太毒!目标真的只是珠哥儿吗?还是……要彻底毁了二房,甚至拖垮父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悲痛中,一个端着铜盆、准备给珠哥儿擦拭降温的粗使小丫鬟,脚下一个踉跄,“哎呀”一声,手中的铜盆脱手飞出,半盆混着药渣的污水,不偏不倚,朝着床边的贾政当头泼去!
变故陡生!
“二弟小心!”贾赦反应极快,低喝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拉贾政。
然而,一道瘦小的身影比他更快!
一首沉默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贾瑚,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觉眼前一花,他己挡在贾政身前!
那盆散发着刺鼻药味的污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贾瑚瘦弱的背脊上!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夹袄,刺骨的寒意让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瑚儿!”张氏失声惊呼,扑上前去。
贾赦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满是震惊!
贾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哭声一顿,茫然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被污水淋透的小小身影。那个他素来看不起、甚至有些厌恶的“大房病秧子”侄子……
贾瑚却仿佛没听到母亲的惊呼。他缓缓转过身,小小的脸被污水打湿,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死死锁定在那个“失足”跌倒、此刻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身上。眼神冰冷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爹,”贾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悲泣和混乱,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抓住她。她袖子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抖如筛糠的小丫鬟身上!
贾代善眼中精光爆射,厉喝一声:“拿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将那在地的小丫鬟死死按住!不顾她的尖叫挣扎,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袖!
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只有小指节大小的纸包,从她袖袋里滚落出来!油纸一角被污水浸湿,微微散开,露出里面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那颜色,那隐隐散发的铁锈腥气,与林府搜出的“血当归”粉末如出一辙!
“血当归?!”胡太医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嗬——!”贾政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包毒粉,又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儿子,最后看向那个小丫鬟,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如同野兽般的狂怒和杀意!“贱婢!毒妇!是你!是你害了我的珠儿!我杀了你——!” 他嚎叫着,状若疯虎,就要扑上去撕打!
“拦住他!”贾代善怒喝。亲兵死死架住陷入癫狂的贾政。
贾赦一个箭步上前,捡起那包毒粉,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刮过小丫鬟惨无人色的脸:“说!谁指使你的?!”
小丫鬟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奴婢……奴婢不知道……是……是鸳鸯姐姐……塞……塞给奴婢的……说……说是能救珠哥儿命的……神药……让奴婢……趁人不备……洒在……洒在二老爷身上……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毒药啊!饶命!饶命啊!” 她哭嚎着,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鸳鸯?!”贾代善、贾赦、张氏,包括被架住的贾政,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荣庆堂那个“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她不是被锁在荣庆堂了吗?
贾瑚缓缓抹去脸上的污水,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落在地上那包刺目的毒粉上。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那是末世里,他处理过无数次的,某种精神诱导类药剂的残留气息!
鸳鸯给这丫鬟的,不仅是毒粉,还有能短暂影响神智、让人“失足”的东西!目标根本不是珠哥儿,而是悲痛欲绝、毫无防备的贾政!
一旦贾政沾染上这“血当归”粉末,再被悲痛和混乱冲击,极可能当场中风甚至暴毙!
好一个一石二鸟!既能除掉二房最后的顶梁柱,又能将脏水彻底泼给大房!
“荣庆堂!”贾代善须发皆张,眼中燃烧着焚天的怒火,“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把鸳鸯那个贱婢,给我揪出来!”
亲兵领命而去,片刻后,却传来消息,荣庆堂内不见鸳鸯踪影。
贾代善怒极,拍案而起,“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让她跑了!”
贾瑚沉思片刻,说道:“祖父,这背后之人必定心思缜密,鸳鸯不过是枚棋子。当务之急,先稳住局面,再从长计议。”
贾代善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点头道:“瑚儿说得是。”
此时,床上的贾珠气息愈发微弱,贾政挣脱亲兵,扑到床边,抱着儿子悲号:“珠儿,你不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