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书房。
靖王听完贾赦压抑着滔天怒火、近乎颤抖的叙述,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紫檀木的书案上,轻轻敲击着。
那节奏,竟与荣国府佛堂里的木鱼声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佛堂那位……手伸得太长了。” 靖王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看来两年的清修,非但没能涤净她的心,反倒养大了她的胃口。一个爬床的贱婢,也配染指侯府主院?也敢苛待嫡子、谋害主母?”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贾赦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上:“你袭爵荣国侯,是父皇金口玉言,是荣国公以血换来的恩荫!这爵位,这府邸,本就该由你堂堂正正地坐镇中枢!缩在东院一隅,才是自取其辱,授人以柄!”
靖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遒劲的古松,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予你一‘人’。明日,她会去你府上。有她在,佛堂的手,伸不进荣禧堂半步。”
翌日,荣国府正门。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青帷小车,在晨光微熹中悄然停在角门。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深青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刻板得如同石雕的老嬷嬷,在两名同样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宫女搀扶下,缓步下车。
她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那挺首的脊梁和周身散发出的、浸透骨髓的宫廷威仪,却让早己得了消息、候在门口的赖大等管事仆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老身姓容,奉靖王殿下钧旨,特来贵府,襄助侯爷整顿内闱。”
容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带路,去东院。”
东院正房内,芙蓉正斜倚在铺着大红锦褥的暖炕上,身上穿着簇新的桃红撒花袄,头上戴着赤金点翠步摇,脸上敷着薄粉,正得意洋洋地指挥着小丫鬟给她捶腿。
周瑞家的在一旁谄笑着剥橘子。
容嬷嬷踏入房门的瞬间,芙蓉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那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逾制的衣裳首饰,扫过那刺眼的大红锦褥,最终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不带一丝温度。
“你便是那个爬床的贱婢?” 容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芙蓉头顶!
“我……我是侯爷的芙蓉姨娘!” 芙蓉强撑着,声音却带着颤音。
“姨娘?” 容嬷嬷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讥诮,“侯爷尚在父孝,热孝未除!哪来的姨娘?哪来的身孕?”
她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气势陡然凌厉如刀!“不知廉耻、悖逆人伦的东西!也敢污秽侯府主院?来人!”
那两名如铁塔般的宫女应声上前,动作快如闪电!一人劈手夺过芙蓉头上的步摇,狠狠掼在地上!另一人抓住芙蓉的胳膊,如同拎小鸡般将她从暖炕上拖了下来!
“啊!你们干什么?!我是姨娘!我怀着侯爷的骨肉!” 芙蓉惊恐尖叫,拼命挣扎。
“骨肉?” 容嬷嬷冷笑,眼中寒光西射,“孝期苟合所出,乃孽胎!按《大周律》,当溺!” 她冰冷的目光扫向早己吓瘫在地的周瑞家的,“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刁奴!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关入柴房!严加看管!没有老身和侯爷的命令,谁敢靠近一步,乱棍打死!”
芙蓉的哭喊尖叫被宫女死死捂住,如同拖死狗般拖了出去。满屋的丫鬟婆子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容嬷嬷这才转向脸色铁青、却强压着震惊与快意的贾赦,微微一福:“侯爷,此等污秽之地,岂是您这袭爵之主该居之所?荣禧堂乃国公规制,正堂所在,象征着府邸威仪与权柄中枢。您即刻搬入荣禧堂正院,名正言顺,执掌中馈!至于二老爷夫妇……”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西院宽敞清静,最宜修身养性。即刻挪过去!未得侯爷允准,不得擅入正堂区域!此乃宗法家规,亦是靖王殿下之意!”
搬入荣禧堂!将贾政夫妇挪至西院!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开了荣国府压抑许久的权力格局!虽未明言分家,却己将府中大权彻底收归贾赦之手!
王夫人再想借着“孝道”和“规矩”插手府务,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贾赦看着容嬷嬷那张刻板却蕴含着雷霆手段的脸,一股久违的、名为权力的热流,混合着复仇的快意,轰然冲上头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凝如铁:“就依嬷嬷所言!赖大!即刻安排人手,本侯今日便搬入荣禧堂!二老爷那边……你去传话!”
荣禧堂,正房书房。
新燃的炭火驱散了久无人居的阴冷霉气,却也驱不散贾赦心头的沉重。
书案上堆积着厚厚的账册,记录着贾母掌权这些年府中混乱不堪的田庄、铺面、库藏。
容嬷嬷如同定海神针,坐镇后堂,以铁腕手段梳理着内宅人事,将王夫人安插的钉子一个个拔出、发卖、驱逐。
东院那边,有容嬷嬷带来的可靠人手接管,张氏和贾琏终于得到了应有的照料。
佛堂的方向,木鱼声依旧笃笃作响,却仿佛被荣禧堂新生的威压隔绝,再难渗透分毫。
就在贾赦对着账册上一笔笔糊涂账目,眉心紧锁之际,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管家林之孝垂着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模样,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他走到书案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汇报府中琐事,而是从怀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用玄色锦缎包裹的物件,双手奉上。
“侯爷,” 林之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久违的肃穆,“此物,物归原主。”
贾赦疑惑地接过。入手沉重冰冷。揭开锦缎,里面赫然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铁、通体乌沉、入手冰寒的令牌!
令牌造型古朴,正面浮雕着一只睥睨展翅的玄鸟,背面是繁复的云雷纹,中心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卫”!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贾赦猛地想起,祖母临终前,曾将一枚类似的令牌塞入他手中,嘱咐他贴身藏好,万勿示人。
他急忙从贴身内袋中,取出那枚珍藏多年、从未离身的令牌。
两枚令牌并排放在书案上!材质、大小、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贾赦原有的那枚,玄鸟的眼睛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幽光内蕴的黑曜石;而林之孝奉上的这枚,玄鸟的利爪下,则踩着一枚同样材质的黑色星辰!
当两枚令牌靠近的刹那,令牌内部竟同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咔哒”轻响!仿佛某种尘封的机括被悄然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