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着,嘴角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瘫痪?这才刚刚开始。母亲,您加诸在我身上的,加诸在瑚儿身上的,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不再是那个渴望母爱、逆来顺受的可怜虫了。靖王说得对,这府里,暂时只有虎狼。他必须成为比虎狼更狠的存在,才能护住他仅剩的珍宝——怀里的儿子!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更加清醒。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官道上。
一辆宽敞的青呢马车碾过官道上的残雪,在暮色中疾驰。车帘紧闭,挡住了外面凛冽的寒风。车厢内,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气。
林如海看着手中那份字迹潦草、却盖着靖王紧急密印的纸条,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得如同窗外的天色。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贾府剧变,瑚落水濒死,赦重伤,史氏谋嫡败露,中风瘫哑。速携敏、玉返京,迟恐生变!”
贾敏依偎在丈夫身侧,也看完了纸条,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她虽远嫁,但对娘家的龃龉并非一无所知。母亲对大哥的冷落,对二哥的偏爱,她从小便看在眼里。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会走到谋害亲孙这一步!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和愤怒,为大哥,为那无辜的侄儿瑚哥儿,也为记忆中那个曾经也对自己有过温情的母亲……那点温情,如今想来,是何等的虚伪和廉价。
“母亲……她竟……” 贾敏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泪光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猛地想起另一件事,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靖王密信……那母亲对自己……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是她最大的遗憾和伤痛。
“敏儿,”林如海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莫怕,有我在。”他的目光转向车厢另一侧。
五岁的林青玉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像一只小小的、精致的玉娃娃,正靠在一个厚实的锦缎靠枕上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阴影,的嘴唇微微嘟着,偶尔还咂摸一下,不知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半旧的布偶兔子,那是她最喜欢的玩伴。
车厢的颠簸,父母的低语,似乎都侵扰不到她香甜的梦境。她小小的世界里,只有暖炉的融融热气,父亲沉稳可靠的气息,母亲温柔的手,还有梦中那无忧无虑的欢笑。
林如海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睡颜,再看看妻子惊惶未定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重若千钧的密信,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再快些!” 他沉声吩咐车外的随从,“昼夜兼程,务必尽快赶回京城!”
马车在暮色中骤然加速,车轮碾过冰雪,发出更加急促的声响,朝着那座己然风起云涌、杀机暗藏的帝京飞驰而去。
荣国府,荣庆堂。
浓重的药味几乎盖过了往日的沉水香。巨大的拔步床上,贾母史太君僵首地躺着,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她脸色蜡黄,嘴唇歪斜,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案,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恐惧和一种彻底失控后的死寂。口水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淌下,浸湿了枕畔。
王夫人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用小银勺小心翼翼地喂着,动作轻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算计。贾政则像个木偶般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眼神呆滞,神情恍惚,仿佛还未从那场颠覆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偌大的荣庆堂,死气沉沉,只有银勺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和王夫人低低的劝慰:“母亲,再喝一口……”
突然!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然炸碎了荣庆堂死水般的寂静!
沉重的朱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硬生生地一脚踹开!两扇厚重的门板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拍在两侧的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魂飞魄散!王夫人手里的药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参汤溅了她一身,她却浑然不觉,骇然回头!
贾政更是吓得首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腿发软!
床上的贾母身体猛地一抽,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冰冷的雪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灌满了整个荣庆堂!吹熄了靠近门口的几盏烛火,吹得帐幔狂舞,吹得人遍体生寒!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逆着门外最后一线惨淡的暮光,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煞神,一步踏了进来!
他身披玄色大氅,风尘仆仆,大氅上凝结着冰霜,肩头、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沫。一张国字脸如同刀劈斧凿,线条刚硬冷峻,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一双虎目圆睁,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熊熊怒火!
周身弥漫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令人窒息的凛冽杀气和铁血威压!
正是奉旨巡视九边、本该月后方归的荣国公——贾代善!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这死寂、药味弥漫、如同灵堂般的荣庆堂,扫过地上摔碎的瓷碗和泼洒的参汤,扫过王夫人惊骇失色的脸,扫过贾政呆若木鸡的蠢相,最终,如同两道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利刃,狠狠钉在了拔步床上那个僵硬抽搐、口角流涎的老妻身上!
“史——氏——!”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滔天的狂怒、刻骨的痛心和被彻底背叛的暴戾,轰然炸响在死寂的荣庆堂!震得房梁都在嗡嗡作响!
贾代善睚眦欲裂,额角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战靴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老夫为国戍边,浴血沙场!你——!” 他戟指床上那惊恐抽搐的身影,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你这毒妇!竟敢在府中行此悖逆人伦、戕害骨血之事!谋害嫡孙,构陷长子!你……你这老虔婆!老夫今日……今日便活剐了你!!!”
最后一个“你”字吼出,贾代善须发皆张,周身杀气如同实质般炸开!
他猛地反手握住腰间佩刀那冰冷粗糙的刀柄,“沧啷”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寒光凛冽的刀锋骤然出鞘半尺!
冰冷的刀光映着他赤红如血、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双眸,整个荣庆堂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父亲!不可!”
“老爷!息怒啊老爷!”
王夫人和贾政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死死抱住贾代善握刀的手臂和双腿,涕泪横流,哀嚎求饶。
床上的贾母,在丈夫那如同地狱修罗般的怒吼和那刺骨刀光的映照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抽气声,眼珠惊恐地向上翻起,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腥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竟是吓得失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