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饿鬼鉴宝
倾盆暴雨砸在应天府青石板路上,激起的水雾把侯爵府门前的石狮子洇得模糊不清。陈默蜷在镇宅兽爪下的阴影里,青布衣紧贴着骨架,肋骨下一阵闷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三日未进一粒米了。他伸出右手着石狮左前爪的凹痕,指尖沾着微不可查的暗红颗粒。
“不是朱砂...”陈默在暴雨声中呢喃,用指甲刮下粉末捻动,“铁腥味里混着硫磺。”前一刻他还在故宫修复万历帝的赤金翼善冠,此刻却成了永乐二年饿晕在永昌侯府门前的野狗。脑中的《洪武瓷器考》与酸腐胃液翻搅纠缠。
“唰!”青铜门环猛地洞开,两个披蓑衣的家丁抬着鼓胀草席卷出来。“晦气东西,还当自己是建文朝的清官?”为首的刀疤脸朝草席踹去,布卷翻滚间露出泡涨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同样的红泥。
陈默胃袋骤然抽搐——这时代的人命比纸贱。他本能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石狮。狮爪内侧一道锐器新痕刮破他手背,血珠刚渗出就被暴雨冲散。
“这儿还有个喘气的野狗!”刀疤脸突然狞笑,蓑衣下拔出短刀,“侯爷刚料理个欠债的,再添个凑对儿的!”蒲扇般的手抓住陈默衣襟往门里拖,侯府门楣上“敕造永昌侯府”的金字被雨水冲刷得淋漓如血。前院影壁后的哭嚎随风雨飘来,陈默眯眼看见厢房窗纸溅上的扇形血痕——那是颈动脉喷溅的轨迹。
正厅里十座落地烛台燃得亮如白昼,暖意裹着龙涎香涌来。楠木架上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在火光下流淌着幽蓝釉光,陈默瞳孔骤缩。这根本不是礼部《器物谱》记载的洪武官窑规制!
“侯爷慈悲赏你块饼。”刀疤脸往地上丢了团发黄的面糊。陈默跪在冰砖地上,目光如钩子扎进梅瓶腹部的缠枝莲纹,突然发现三处笔触衔接的破绽——像是现代气笔补彩。
永昌侯朱肇辉斜倚在紫檀榻上,赤金蟒纹常服衬得他眼袋愈发青黑。“听说你懂瓷器?”他指甲剔着翡翠鼻烟壶问话,却命人端出烤鹿腿。油香如刀,搅得陈默胃袋痉挛。他盯着梅瓶口沿流淌的积釉——过厚了,烧窑时肯定用了现代可控温的电窑。
“永乐年的仿品。”陈默哑着嗓子开口,话音在雨夜里惊雷般炸响。丫鬟打翻的银盆“哐当”摔在砖地,家丁们按住腰间刀柄。
朱肇辉缓缓坐首,烛光在眉心皱褶投下深渊:“前日张天师刚断过,这是太爷爷随中山王征战的遗物。”他手中的鼻烟壶在锦缎袖中隐现寒光。陈默知道,下一句错就是血溅当场。
“侯爷请看。”他从破衣夹层抽出块砗磲磨片——故宫文物局修复组的家什竟跟着穿越了,“真品釉面必有橘皮纹。”磨片在梅瓶足底轻刮,釉粉雪花般飘落。朱肇辉眯眼盯着磨片,忽然认出砗磲上的牙雕龙纹:“宫里造办处的东西...你从诏狱逃出来的?”
“釉料不对。”陈默的砗磲片猛划过瓶腹,“真洪武青花该用苏麻离青料!”露出的瓷胎在烛光下泛着死白的现代高岭土色,“此釉含钴蓝,是成化年后才有的技法!”
满厅死寂。窗外炸雷劈亮朱肇辉抽搐的脸,他手中鼻烟壶“啪”地砸碎在陈默脚前,翡翠碎屑混着褐烟草飞溅。“假的?!”他胸口金蟒在烛火下扭曲如活物,“给本侯查!三个月前谁献的宝?!”
暴雨骤然猛烈,风声裹着厢房铁链拖地的刺响。陈默盯着梅瓶肩部一道浅裂,突然看清釉下暗刻的“乙酉年仿”篆书——乙酉年,正是建文帝火烧谨身殿的日子!他脊椎窜起冰流,这瓶子连着多少颗人头?
“侯爷息怒!”管家扑跪时袖中滑出黄麻纸,飘落在陈默膝前。纸上墨痕浸着雨渍洇开:“七月初三,酉时三刻,鸡鸣寺塔顶...”后面半句被血指印盖住。墨迹未干,落款是今日子时。
朱肇辉的蟒袍下摆扫过陈默头顶:“带他去耳房,明日卯时验货!”家丁的铁掌钳住他肩胛骨拖向侧廊,暗处有双窥伺的三角眼一闪而逝——那是今日抬尸的家丁。陈默被推搡着经过西厢月洞门时,眼角扫见青砖地上半枚没冲净的血足印:右脚前掌缺了块皮,正是拖尸家丁穿的草鞋纹路。
耳房铁门锈锁“咔哒”落下,月光从高窗漏在满墙刑具上。陈默着砗磲片边缘微凸的龙鳞纹路——分明是靖难后废除的旧制。他突然抓起墙角的稻草在泥地狂草:方才梅瓶裂痕里隐约透出半方朱印!是东宫仪仗专用的蟠螭钮!
“嘭!”草席裹着的重物砸在门外。血水顺着门槛蔓延到陈默脚边,草席里露出的手...缺了根无名指。他认得那戒痕——白日里永昌侯戴的碧玉扳指正箍在那位置。梅瓶主人死了,看客岂能活?
窗影里刀疤脸擦拭着血迹斑驳的铡刀,铜环在雨声中叮当作响。陈默攥紧砗磲片,裂痕在掌心刻出血线。明日卯时,要么点石成金仿出真品,要么就成这侯府地基下新添的白骨。暗处窸窣声里,有双阴鸷的眼贴着门缝蠕动。雨打瓦当的声音忽然稀疏,寅时的梆子声如丧钟穿透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