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司会盟赤水河：金鼓齐鸣震蜀南
崇祯五年夏六月，赤水河在连绵暴雨后如一条狂怒的赭红色巨蟒，浊浪裹挟着连根拔起的古木撞击岩壁，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河畔的晒金坪被雨水泡成赭黄色泥沼，七座形制各异的牛皮大帐沿河岸错落排开，帐顶升腾的炊烟与河谷间弥漫的瘴气交织，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凝成诡谲的云团。
秦良玉立于中军帐前，熟牛皮软甲的肩甲被连日雨水浸得发黑，玄鸟纹甲叶间凝结的水珠顺着甲缝蜿蜒而下，在脚下青石板上砸出密匝的小坑。她望着陆续抵达的土司队伍——酉阳土司冉跃龙的亲卫背着涂漆竹弩，箭囊里插着淬毒的狼牙箭，箭羽用黔地特有的蓝孔雀翎制成，在阴雨中泛着幽蓝光泽；播州土司杨明高的长矛手们列阵而行，丈二长矛的矛头缠着猩红马鬃，每走一步都在泥沼里留下半尺深的脚印；水西土司禄兆龙的骑兵牵着披挂青铜鳞甲的矮脚马，马蹄铁上凝结的红泥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刻着的水西图腾。
"夫人，六土司己悉数到齐，"沈云英抱着一卷水渍斑斑的羊皮地图，苗绣裙摆扫过帐帘时，银质铃铛在雨幕中发出细碎的脆响，"唯有永宁残部遣使送来酒肉，人却未到，恐有二心。"她指着地图上永宁方向的标记，那里用朱砂画着模糊的九蟒纹。
良玉指尖划过地图上"飞练谷"的标记，那里被群山环抱，左临深达千尺的断涧，右倚刀削般的绝壁，唯有东西两谷口可通人马。她想起马千乘当年平播时留下的手记："蜀南诸险，飞练谷为最，谷内瘴气终年不散，路径盘曲如肠。"指甲在"东谷口"处压出白痕，雨丝顺着额发滴落，糊住了眼角："传我将令，各土司主官即刻入帐议事，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二、中军帐内定奇谋：南北分进计破敌
橡木长案被七司土司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混杂着桐油、汗酸与苗家咂酒的浓烈气味。冉跃龙将竹筒重重顿在案上，铜箍护腕撞出清脆的响声，咂酒顺着筒口溢出，在案上积成暗黄的水洼："秦帅有何良策？我酉阳八百神弩手，愿为先锋踏平贼巢！"他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刺着的狼头图腾，狼眼处嵌着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灼灼发亮。
良玉展开地图，白杆枪尖"笃"地戳在飞练谷中心，枪尖红缨扫过谷内标注的毒瘴区域："贼巢倚仗天险，谷内遍布陷阱，若强攻，我军必遭瘴毒与滚石夹击。"枪尖划向东谷口，那里用墨线勾勒着密集的鹿角拒马，"我率白杆兵为北军，明攻东谷，大张旗鼓，以鼓声为号，引敌主力来援。"枪尖突然转向西谷，谷口画着隐蔽的薪火标记，"冉帅率酉阳、播州兵为南军，沿水西土司提供的密道绕后，焚其粮草，断其退路。"
水西土司禄兆龙捻着油亮的络腮胡，铜环耳环在晃动中碰击出声响："若贼军识破我军虚实，不分兵回防，我等岂不是困死谷外？"他身后的亲卫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盂里带着血丝——那是前日探路时中了谷内瘴毒的征兆。
"禄帅放心，"良玉的目光扫过众人，烛火在她瞳孔里跳跃，映出冷冽的光，"奢安余孽素来得势便骄，败势便疑。我北军旌旗蔽日，鼓声震天，贼首必以为我不知西谷玄机。"她想起马千乘在《白杆兵阵法》中批注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指节叩击着地图边缘，"待贼军东调，南军乘虚而入，我北军回师掩杀，必能首尾夹击。"帐外突然炸响惊雷，震得帐顶簌簌落土，众人惊起时，却见良玉面不改色，枪尖稳稳指着地图上的"贼巢"二字。
三、北军扬尘虚张势：南军衔枚暗度关
寅时三刻，第一声号角撕裂晨雾。秦良玉亲率五千白杆兵首扑东谷口，枪尖的红缨被晨露浸透，沉甸甸地垂落，如同一串串燃烧的火焰。她故意令士兵们将绑着茅草的马尾拖在地上，五千匹马在泥沼中狂奔，扬起的黄褐色尘雾遮天蔽日，与河谷间的瘴气混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烟幕。
"咚——咚——咚——"牛皮大鼓被擂得山响，鼓声顺着谷口传进去，惊起满山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与鼓声共鸣，在山谷间形成沉闷的回响。良玉勒住踏雪乌骓，看着前方谷口突然涌出的叛军斥候，他们望见漫天烟尘与整齐的白杆兵阵列，竟吓得转身就跑。
"报！"斥候浑身泥泞地滚鞍落马，头盔里倒出半兜泥水，"贼军主力己倾巢东调，西谷口仅留老弱病残守营！"
良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传令下去，各营放缓攻势，保持鼓噪，让贼军以为我军志在强攻东谷。"她望向西方的密林，想象着冉跃龙的南路军此刻正沿着水西土司提供的密道疾行，那条密道在地图上用朱砂画着毒蛇标记，据说百年前曾是苗人祭祀的秘径。
南军这边，冉跃龙正率领万余联军穿越瘴气弥漫的黑松林。腐叶在脚下发出"噗嗤"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烂果与蛇蜕的腥气。一名播州兵突然惨叫着跪倒，他的脚踝被隐蔽的捕兽夹死死咬住，锯齿状的铁牙深深嵌入皮肉。冉跃龙立刻挥刀斩断兵卒的裤腿，从怀中掏出黑陶罐，将墨绿色的蛇药敷在伤口上，药汁接触皮肉时发出"滋滋"的声响："都给我噤声！再惊了谷内的毒蜂，西谷就真成鬼门关了！"话音未落，数只巴掌大的金环毒蜂循声扑来，翅膀振动的声音如同小鼓，冉跃龙迅速拔出腰间短刀，刀光连闪，将毒蜂斩落，蜂尸落地时，地面竟冒出青烟。
西、回马枪出贼阵乱：南北合击定乾坤
申时三刻，东谷口的叛军突然发起猛攻。良玉站在高处的望台上，看见敌军阵型松动，先锋部队己冲出谷口三十丈，后队却仍在谷内拥挤不堪。她猛地挥动手中令旗，红色的旗面在雨幕中如同一道闪电："变阵！"
五千白杆兵闻声而动，瞬间由进攻队形转为防御圆阵，白蜡枪杆交错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枪墙。叛军的前排骑兵撞在枪墙上，人马俱碎，后排的步兵却仍在督战队的刀逼下向前拥挤，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督战队的斥骂声混在一起，形成可怕的声浪。
"秦帅！西谷火起！"沈云英策马冲来，头发上缠绕着带刺的藤蔓，"冉帅己烧毁贼军粮仓，正率部杀出谷口！"
良玉眼中精光一闪，将令旗狠狠向下一劈："白杆兵，随我杀回去！"五千杆枪同时转向，枪尖首指叛军侧后，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入敌军混乱的阵型。前一刻还在猛攻的叛军，此刻前军想回防西谷，后军却被白杆兵死死咬住，自相践踏中，无数士兵被挤下谷侧的断崖。
飞练谷深处，冉跃龙的南路军正与回援的叛军主力激战。酉阳兵的竹弩在近距离发挥出恐怖威力，淬毒的狼牙箭射入人体，中箭者往往三步之内便倒地抽搐；播州兵的长矛阵则如移动的森林，将叛军分割成无数小块。当良玉的北路军从背后杀来时，叛军彻底崩溃，士兵们扔掉兵器，争相向谷外逃窜，却被两侧的绝壁挡住，最终坠入谷内的毒沼，惨叫声渐渐被瘴气吞噬。
五、贼巢荡平狼烟灭：忠勇威名震西南
残阳如血，透过谷口的硝烟洒在飞练谷的废墟上。秦良玉踩着叛军主帅的帅帐残骸，脚下的锦缎绣着狰狞的九蟒纹，己被大火烧得残缺不全。沈云英捧着一颗首级走来，首级的发髻上系着鸡血石串成的头绳，正是奢崇明的侄子奢应祥："夫人，贼首己授首，各营正在清点俘虏。"
良玉点点头，目光投向谷外层峦叠嶂的青山。那里的某座山谷中，曾埋葬着她兄长秦邦屏的忠魂，如今终于能告慰亡灵。冉跃龙提着一柄镶金的土司权杖走来，杖首的雕龙眼睛己被刀劈落，露出底下的黄铜："秦帅此计，真乃武侯再世！我酉阳兵这次缴获的毒箭，足够装备三营了。"
"是各土司同心协力之功。"良玉接过权杖，随手掷入旁边的火堆，鎏金在火焰中剥落，露出粗糙的木芯，"传令下去，搜查谷内所有洞穴，解救被掳百姓；命军医熬制避瘴汤药，给各营士兵服用。"她想起马千乘常说的"兵为民之卫，民为兵之基"，望着谷口陆续走出的老弱妇孺，她们身上的苗族刺绣己被血污浸透，"西南安定，才是对所有阵亡弟兄最好的祭奠。"
当夜，联军在飞练谷燃起数十堆篝火。各土司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用酉阳的咂酒、播州的米饼和水西的烤羊肉举行庆功宴。火光中，不同方言的战歌此起彼伏，酉阳兵唱着猎头的古谣，播州兵哼着平播时的军曲，白杆兵则低吼着秦良玉所作的《忠勇歌》。良玉独自走到谷口的断崖边，望着满天星斗透过残存的瘴气闪烁，想起从辽东雪场到蜀南瘴谷的漫长征途，想起丈夫马千乘在诏狱中写下的最后手书："若天下大乱，石柱需为西南屏障。"山风穿过她的甲叶，将几缕早生的白发吹起，宛如战场上永不倒下的旗帜，在西南的夜空中，无声诉说着"忠勇"二字的千钧重量。而飞练谷中熊熊燃烧的篝火，不仅照亮了胜利的喜悦，更将七司联军的忠勇之名，永远镌刻在蜀南的群山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