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律诗·雪路情长
雪径逶迤赴县城，新装初换伴卿行。
羞颜低首藏心事，蜜语轻声诉衷情。
猎户亦有柔肠在，不教红妆守空庭。
且看春来双飞燕，共筑新巢笑东风。
正月二十的清晨，蘑菇屯的屋顶还盖着厚厚的雪被子。曹正军蹲在仓房里，用獾油把那双唯一的皮鞋擦得锃亮。爷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件崭新的蓝布中山装。
"换上。"老爷子把衣服递过来，"见老丈人得体面些。"
曹正军耳根一热："还没定呢..."
"装啥糊涂？"奶奶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晓白丫头的心思，全屯子都看得明白！"
周晓白今天特意换了件水红色的棉袄，两条麻花辫梳得油光水滑，辫梢系着曹正军送的红头绳。她挎着个粗布包袱，里面是奶奶让带的野山参和风干鹿茸。
"走、走吧。"姑娘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屯口的老柳树下，赵屯长带着几个老伙计正在扫雪。见两人这打扮，老头烟袋锅敲得震天响："哟！这是要去认门啊？"
王二柱不知从哪蹿出来，手里拎着条冻硬的鲤鱼："哥！给老丈人带上！"
曹正军作势要踢他，小子泥鳅似的溜走了，留下一串怪笑。周晓白羞得脖子都红了，加快脚步往村外走。曹正军赶忙追上，两人一前一后，踩着积雪往县城方向走去。
封冻的河道像条银带子，蜿蜒伸向远方。日头刚爬上树梢，雪地反射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周晓白突然脚下一滑，曹正军眼疾手快扶住她胳膊，却再没松开。
"冷吗？"他感觉掌心的手腕细得惊人。
姑娘摇摇头，却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越挨越近，最后融成了一个。
"正军哥..."走到半路，周晓白突然开口，"我爹脾气倔，要是说啥难听的..."
"不怕。"曹正军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能打到貂，就能拿下老丈人。"
这话逗得姑娘"噗嗤"一笑，红扑扑的脸蛋像朵绽开的达子香。她从包袱里掏出个铝饭盒，里面是奶奶给烙的糖饼，还冒着热气。两人就着雪水吃饼，你一口我一口，甜得心里发颤。
路过一片白桦林时，曹正军突然停下脚步。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把精致的牛角梳："给你的。"
梳背上雕着两只交颈的鸳鸯，活灵活现。周晓白接过来时，手指微微发抖，在阳光下像玉雕的。
"我、我给你梳头吧..."姑娘声音细如蚊呐。
曹正军坐在倒木上，感受着梳齿轻轻划过发间。周晓白的手法很特别，先从左往右梳三下，再从右往左梳三下，最后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鄂伦春的梳头礼..."她小声解释，"奶奶说，这样能拴住男人的心。"
曹正军突然转身，把姑娘冰凉的手攥在掌心："不用拴，早就是你的了。"
日头偏西时，县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灰扑扑的砖房排成棋盘状，最高的建筑是供销社的三层小楼。周晓白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在挪步。
"怎么了？"曹正军轻声问。
姑娘咬着嘴唇："我爹...最讨厌猎户。"
原来周大夫年轻时跟猎户有过节。那年他上山采药被熊瞎子追，正好碰上几个打围的，非但不救，还故意把熊往他那边赶，就为看城里人出丑。
"放心。"曹正军捏了捏她的手，"我不一样。"
周家住的是县医院的家属院，红砖平房带个小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砰砰"的捣药声。周晓白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木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白大褂上沾着药渍，手里还拿着捣药杵。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爸..."周晓白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这是曹正军，蘑菇屯的..."
"知道。"周大夫冷冷打断，"打死豹子的猎户。"他侧身让出路，"进来吧。"
屋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香气。周母是县小学老师，正坐在缝纫机前补衣服，见女儿回来，惊喜地站起身，却在看到曹正军时愣了愣。
"阿姨好。"曹正军把礼物放在桌上，"这是奶奶让带的野山参和鹿茸。"
周大夫瞥了眼礼物，鼻子里哼了一声："猎户的东西，我可受不起。"
"爸！"周晓白急得首跺脚，"正军哥不一样！他..."
"周叔。"曹正军突然开口，"您讨厌猎户，是因为当年熊瞎子的事吧？"
周大夫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晓白说的。"曹正军不卑不亢，"但猎户也分三六九等。有人见死不救，也有人舍命护林。"他掏出个布包，"这是去年救下的五个采药人给的谢礼，我一首没舍得用。"
布包里是块上海牌手表，表盘己经有些旧了。周大夫接过来一看，背面刻着"救命之恩"西个小字，落款是"青山林场采药队"。
"去年大雪封山..."周大夫声音软了几分，"是你们救的人？"
曹正军点点头："应该的。"
晚饭意外地丰盛。周母把攒了半年的肉票全换成了五花肉，炖了锅香喷喷的红烧肉。周大夫虽然还板着脸，却破天荒给曹正军倒了杯白酒。
"听说你会鞣皮子？"酒过三巡，周大夫突然问。
"跟爷爷学的。"曹正军如实回答，"紫貂皮能鞣得像缎子似的。"
周大夫推了推眼镜："县医院缺绷带，好皮子能当夹板用。"
这就是松口的意思了！周晓白在桌下悄悄掐曹正军的手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饭后，周母拉着女儿说悄悄话。曹正军跟着周大夫来到后院，帮忙整理药材。晒干的草药铺了满地，在月光下像幅神秘的地图。
"晓白从小倔。"周大夫突然说，"八岁那年非要学医，大冬天站在卫生院门口，冻成冰棍都不走。"
曹正军会意："随我。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哼。"周大夫把一捆黄芪扔进筐里，"开春来拿户口本。"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前屋里，周晓白正帮着母亲铺床，时不时望向后院，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而更远处的雪原上，独耳狼站在山梁之巅，黄褐色的眼珠映着冷冷的月光，仿佛在见证这段崭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