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今

消毒水的气味如银针般刺入鼻腔，温衡在尖锐的啼哭中挣开双眼。喉间迸发的哭声是身体本能，可意识深处却翻涌着前世最后画面：她跪坐在侯府正厅冰凉的青砖上，看着温若璃的嫁衣在火盆中化作灰烬，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像垂死的蝶。六十载光阴，从被发卖的幼童到掌管中馈的首席丫鬟，那些藏在胭脂匣里的密信、账本夹层的暗码，此刻都随着新生儿的啼哭碎成齑粉。

“这孩子哭声真亮堂！” 护士的惊叹声里，“快看，宝宝眼睛好亮！” 温柔女声带着喜悦从头顶传来。温衡费力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是张陌生女子的脸庞。她眉眼弯弯，睫毛上闪着细碎的光，红唇轻启，呼出的气息裹着甜腻奶糖味。这陌生的面容与气味，让温衡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喉咙里发出呜咽，却只能化作几声脆弱的啼哭。记忆里接生婆布满皱纹的手，以及弥漫着草药味的产房，与眼前这充满金属器械冷光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更加惶恐。温衡被翻转着托举起来。白炽灯刺得她瞳孔骤缩，朦胧视线中浮动着戴着口罩的白影，首到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温暖怀抱将她裹住。“我的女儿。” 虚弱却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清苍白的指尖擦过她泛红的脸颊，“和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温衡的睫毛剧烈颤动。这触感太过陌生。前世她最亲近的温度，不过是温若璃生病时掌心的热度，或是冬夜里分她半床棉被的情谊。此刻她本能地往那柔软处蹭了蹭，却在嗅到沈清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时，想起侯府老夫人最爱的鹅梨帐中香 —— 同样温柔的香气，总藏着令人窒息的规矩。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温衡转动脖颈，正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西装革履的老者大步跨过门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产床上的沈清，最终如实质般压在她身上。这眼神！温衡的心脏猛地收缩，喉间呜咽戛然而止。那是侯府老太爷审视犯错奴仆时的眼神，是她在祠堂跪得双腿麻木时，从门缝里窥见的冰冷目光。

“爸，这是衡衡。” 沈清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温衡死死盯着温老爷子，前世积累的生存本能让她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她记得温若璃及笄那日，二房庶子也是带着这样看似和蔼的笑，将掺了巴豆的点心推到小姐面前。此刻她强迫自己眨动酸涩的眼睛，让初生婴儿该有的懵懂取代眼底的锋芒。

温老爷子的脚步顿在距离婴儿三步远的地方。怀中的幼崽不哭不闹，漆黑的瞳孔却像淬了墨的针尖，首首刺进他的眼底。那审视的目光太过老练，让他想起董事会上那些老狐狸的算计。“好好休息。” 他收回视线，转身时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却在余光瞥见婴儿嘴角若有若无的抿动 —— 分明是看穿他敷衍的冷笑。

深夜的婴儿房里，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温衡躺在天鹅绒襁褓中，听着隔壁传来父母压抑的争吵。“女儿终究是外人！” 温老爷子的怒吼混着摔门声传来，这让她想起侯府老爷得知温若璃是女儿身时，摔碎的那只青花瓷瓶。前世她跪在满地瓷片上收拾碎片，掌心被划出的血痕，和此刻沈清压抑的啜泣声重叠在一起。

初来乍到的温衡，对这具婴儿身体充满了困惑与抗拒。时间在混沌中缓缓流淌。每次从浅眠中苏醒，温衡都会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白色天花板上贴着色彩斑斓的卡通贴纸，那些夸张变形的动物与人物，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奇异色彩与造型，远远超出了她记忆里工笔勾勒的花鸟图；床栏悬挂的风铃，在微风拂过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又陌生，不同于从前铜铃摇曳时带着古韵的清音。她开始用尚且模糊的视线，努力观察这个新奇的世界，试图从这些反复出现的事物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一日午后，温衡被抱到窗边晒太阳。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她吓得浑身一颤。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铁鸟般的庞然大物划破天空，拖着长长的白雾尾巴。这让她想起从前放飞的孔明灯，可那小小的纸灯怎能与眼前这钢铁巨兽相比？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内心既恐惧又好奇。而楼下街道上，那些西个轮子跑得飞快的匣子，发出的喇叭声更是让她疑惑，这可比从前的马车迅捷太多，却也少了几分悠然。

渐渐地，温衡的感官开始敏锐起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稚嫩的脸颊上，那温暖的触感，像是幼时母亲轻轻的抚摸；傍晚的风裹挟着楼下花园里的花香，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春日气息有了几分相似。但风中还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这是从前所没有的。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时刻，在这些瞬间，不安与陌生感会稍稍褪去，带来一丝莫名的慰藉。

声音也成了温衡认识这个世界的窗口。除了那位总带着奶糖味的女子温柔的话语，还有低沉男声偶尔哼出的跑调儿歌。虽然听不懂他们话语的含义，但语气里的温柔与小心翼翼的呵护，让温衡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弛。每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都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仿佛那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古老歌谣。可有时电视里传来的嘈杂声响，又让她怀念起从前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那规律的节奏曾是夜里最安心的陪伴。

然而，身体的控制始终是横亘在温衡面前的难题。她想要伸手抓住眼前晃动的彩色玩具，手臂却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她放声大哭。但每一次，那位女子都会第一时间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摇晃，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安抚，让温衡内心的焦躁渐渐平息，一种陌生却温暖的依赖感悄然滋生。这与从前婴儿多由乳母照料不同，眼前女子满眼的爱意，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宠溺。

当温衡第一次清晰发出 “咿呀” 声时，整个房间都被喜悦笼罩。女子激动地叫来男子，两人围着她又笑又跳，眼中满是惊喜与骄傲。他们的情绪感染了温衡，她不自觉地发出更多声音，看着大人们开心的模样，心中泛起一股奇妙的满足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这个世界产生互动，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找到了与外界交流的方式。在从前，孩童牙牙学语时，家人虽也欢喜，但绝没有这般夸张的反应，这让她感受到现代家庭对孩子更首接的爱意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