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归娶当日,故人沈连臣赠予林家四箱物什。喜筵结束,林老丈悄悄地踱进内厅,跃入眼帘的四个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处。
林老丈小心翼翼地打开就近的一个,表情陡变,他又迅速地打开其他三个,顿时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并无旁人,他慌忙掩上箱子,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愣怔半晌,他走出内厅。
正房是他和娘子庄氏的卧寝,儿子大了,他在正房的两边隔断了两处狭屋。一处是与正房共墙,独自开门,形成了一个独立院落,这是林平夫妻的居所。门扉上赫然贴了“囍”字。
唐朝人用“喜”字作为结婚的象征,到了宋朝,老百姓贴“囍”字庆贺结婚,两个“喜”字合并在一起,象征双倍的幸福。里面传来林平和佩环的嬉笑声,林老丈迅速挪开脚步。
他来到了另一处,这里不经过正房,也是独立开门,这是次子林啸和三子林成的卧房。房门虚掩,他进了屋。里面无人,“正好”,他要在安静的角落平复一下激动异常又忐忑不安的心情。
“老爹,你怎么在这里,娘到处寻你呢。”林啸的声音很大,林老丈吓得一激灵,“鬼叫呢,不成器的东西。”他拍了拍胸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神发直。
林啸见老爹行止怪异,神色不宁,“爹呀,有什么难事了,儿子替你摆平。”林老丈看着儿子,曾经稚嫩的脸庞如今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鼻梁挺直,眼神炯炯,儿子长大了,他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
“二郎儿,你随我来。”他疾步前行,林啸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辗转来到内厅,“你把几个箱子掀开。”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林啸依言而行。完毕后,林啸也不免大吃一惊。年轻人眼尖,他发现了一张纸笺:“林和峰老弟鉴”,他拿给了老爹。
“十七载悠悠逝水,一场大变故,兄不得与你相见。有负故人相托,奉银锭三千两与汝,随你方便,不必拘泥。”落款沈连臣,爷俩对望,“咱家与沈某有什么渊源吗?”林啸打破寂静,率先发问。
林老丈思忖片刻,将他们一家如何从大名县来到汴梁的缘由复述一遍。林啸在后世以一个小喽啰混到江湖一哥,再从江湖一哥洗白成A城权贵,可不是吃素的。若没有几把刷子,那是难成器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本事他说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林和峰,我的这世老爹呀,你很有来头哇。”林啸心里已然明了。“有钱花,随便花,一路生花还有我的姐妹花。”林啸大笑,林老丈一头雾水,“这么多银子可劲花,爹再添房小妾,和娘作姐妹。”
“小畜生,滚远点。”林老丈脸上的愁云散去,心也莫名地轻松起来。“爹呀,你便要抓紧给我娶个娘子喽。”林啸扮了个调皮的鬼脸,笑闹着跑远。
翌日,林平早起。方家佩环作为新妇,拜见公婆,请安、敬茶,甚是得体。林老丈老怀甚慰。“大郎,你和佩环安心居家,这几日就别去出摊了,陪着娘子各处转转。”林平喜上眉梢,他是真的不愿意抛头露面。
“久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林啸吐槽,他想起了《花月痕》中的词句,谁不想当个富贵闲人,黑瓜子挣钱,白瓜子花。老子命苦哟。
“爹呀,今天咱们还去大相国寺卖药吗?”“不忙,歇几日也罢。”果然,银子真是好东西,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
“二郎儿,你抽空到南街兴来客舍将方伯请来。”“娘子,你也辛苦些,弄几个下酒菜,我和老方饮几杯。”庄氏浅笑,她已经知道沈连臣赠银的事。“官人,几箱子银锭放在那儿,是不是有些招眼。”庄氏似乎很担心。
“咦,也是,那个……”林老丈心下一惊,患得患失骤然写在脸上。“放这儿。” “放那儿。”林老丈和庄氏比比划划一阵儿,仍旧感觉不妥当。眼瞅着两人脑门都冒了汗,林啸既心疼又想笑。
这世没有银行,也没有保险柜,钱一旦外露,贼就会惦记上,哪像后世,手机一刷,全部搞定,小偷都失业了。赚钱不易,藏钱也颇费脑细胞。后世的贪官隐匿赃款的方式非常奇葩,诸如藏在煤气罐、卫生间、鱼肚子、烟道夹墙,甚至粪便池中。
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大的贪官和珅居然把他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藏在作为支撑的柱子里面,嘉庆帝派专人到其府上搜查六天六夜才找到。
“娘,我有办法。”林啸故意不看他爹,两人同时望着他。“二郎,你快说。”林老丈急不可耐。“第一,不能放在家中梁上,咱是穷人家,小偷来了,一定会在梁上走一走,所谓‘梁上君子’。第二,不要放在明处的箱柜里,难免会被顺手牵羊。第三……”
林啸不说了,故意眨一眨眼睛,眼神直接盯住墙面,一动不动,好似元神出窍。“二油子、二油子。”庄氏和林老丈大声叫。
“慌什么,我在琢磨呢。”林啸坏笑,“就藏在中空的墙体里面。把墙拆一面,将里面的砖挪出来,粉饰一番再挂一幅山水画。”林啸认真地说。
“大妙,大妙。他娘,咱二郎有智谋,这小子。”林老丈的老脸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菊花,“你不疼他才怪呢。”庄氏嗔怪道。“好虎一只能拦路,耗子一窝喂老猫。
二郎,你将方伯请来,一会儿,你也上桌,歪蛋,你长大了,爹以后要依仗你了。”林老丈说着说着,竟然淌下泪来。林啸见此,有点难过,还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怎么越老越没出息了呢,娘,棍棒放哪里了,我去拿。爹说‘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林啸打趣道,庄氏破涕为笑。一会儿,林老丈拿出三十文钱。“去刘记租铺,租头驴,将你方伯接过来。”
果然是有钱就任性,若在平时,老爹总要计较几番才会咬牙把银两拿出来,用在不得不花的地方。“骑马不是更排场,弄匹马吧。”林啸挤眉弄眼。
“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又痒痒了。”林啸嬉皮笑脸地接过银两,颠颠地跑出去了。
宋朝的“出租车”就是驴,汴京城内,到处都有租驴的小店,价格也不太贵。当时的宋朝,异族环绕,陕甘有党项人控制,晋冀在辽人手中,冀南地势一马平川,无法防御,朝廷无法保证马匹供应,老百姓自已养的马,随时会被朝廷强制征用。
养马本来就费钱费力,因此,老百姓就放弃了养马,大多去养驴。驴吃的饲料不精贵,干活驮人也不含糊。因此,在宋朝“出租驴”业务搞得很有规模,租驴业非常繁荣。
“刘掌柜,牵两匹驴。”林啸将三十文钱递过去。“二郎来了,这是要去哪儿?听说大郎成亲当天极是热闹,还有贵人临门,够排场的。”刘掌柜表面笑哈哈的,语气中却有几分嫉妒。
“啊,我去接亲家翁,城南不远。”林啸避重就轻。爹是真精明,“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上次林平省试,没有租借他家驴车,他好大不乐意,难听的话也说了一箩筐,街里街坊住着,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能结交好的。
因此,他说的那些话就传到了林老丈的耳中。再说,这刘掌柜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为人奸猾,见钱眼开,尤其会装样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加见不得别人好。“笑人无,恨人有”说的就是他。
“以后得让爹特别小心防范。”林啸心里想道,大略一炷香的工夫,林啸便来到了方振友借宿的兴来客栈,“家父遣小侄儿接方老伯过舍。”林啸拱手作揖。方老丈也未客套,上了驴车。不消一刻,林家就到了。
但见酒筵已经摆开,菜肴也很丰盛。两老头手握手,不愿松开,好似久别重逢。席间推杯换盏,闲话家常。
林啸轮流给二老敬酒。此时的林老丈脸膛通红,酒气上涌,精神倍长,“方兄啊,儿郎们还好,孙子都能喊爷爷了吧;我的孙子还不知在哪藏着呢。”
“爹,你喝高了,你孙子在我长嫂肚里待着呢。”林啸笑着说,林老丈老脸又红了一层,“看我,看我,老了老了,喝上酒,嘴又把不住了。”大家都笑了。
笑罢,方老丈将酒斟满,一饮而尽,“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自已家人,我也不掖着了。自从娘子走后,日子清苦很多,虽然儿子也孝顺,但都成家了,居住条件简陋,诸事也多有不便,儿媳不说,老朽我的心里也不落忍啊。”
“罢了,罢了。兄弟,咱今个一醉方休,不知何时再见喽。”“二郎儿,倒酒,倒酒。”他似乎醉了,林啸分明看见方老丈的眼里淌了几颗浊泪。
林老丈沉吟半晌,似乎有了打算。“讲到这儿了,兄有几句话要说,家嫂走了,儿子们也大了。若无牵挂,你便来汴京吧。方家做的‘突厥饼’,在大名县那是有名的。别说,我现在就有点馋了。”
林啸也故意插科打诨,“方伯,爹都馋成老顽童了,侄儿现在也想尝尝。”方老丈只是苦笑,“手头宽绰,我也想展展手艺,盘个门铺,价也不菲呀。”
“老兄,这个你莫要顾虑。几年下来,我这手头也有几个了。”林老丈拍拍衣袍。林啸又要给老爹点几个赞,“苟富贵,莫相忘。”老爹也不是多抠门,对老朋友还是很大方的。
“方伯,你便听了我爹的吧,省得大嫂挂心。几天前大嫂谈起方伯,说不日要走,眼圈都红了。”林啸添油加醋,他见两老头,你有情来,我有义,又拱了一把火。
“对了,接方伯的路上,我留意到一处房舍要售卖。房主祖籍北方,人老思旧,日夜念叨叶落归根,问了房价,不算太贵,二千两纹银。
房舍临街,四间院落,设施齐备,格局好,明亮宽敞,不潮不干。那房主说了,若是诚心买,价格上还有商量。”林啸一气说完,心怦怦直跳。
是的,他扯谎了,他是穿越者。此时正是英宗治平元年,地处汴京南街这片地段还没有开发,一旦放开供求,几年后,这块地皮寸土寸金,房价何止二千两。
他前段时间就留意能否“捡漏”。说困了,枕头就递了上来,这不,月余前,这姓马的房主就贴了告示牌,只是银子攥在老爹的手里。林啸这个急呀,该巧不是,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林啸心里发出猪叫声。林老爹不出声,冷不丁拿出这些银子他肉疼心更疼,“爹呀,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大孙子一出生就蜗居在这局促拥塞的房子里吗?我和三郎,对了,还有你那宝贝幺儿,将来也都是要成亲的呀。”
林老丈顿时蔫了,儿多要老子命呢。趁现在有这闲钱置房置地是个好主意。林啸火眼金睛,马上看出老爹的心思,又补了一“刀”,“房子临街,可以打造个门脸,收拾一下就可以做‘突厥饼’的生意喽,还不用付房租,太划算了。”
林老爹沉吟不语,“晚了,就有别人买去了。”林啸故意拉长声音。“那还等什么,小兔崽子,你急啥呢。”
次日,一行三人来到马家。为了免除日后麻烦,双方签了“红契”,即官颁契纸。上面写着买卖双方的姓名、交易原因、标的价格以及担保的事宜,然后盖上官府的大印。林啸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好嘞,“苏大学士、苏东坡,你今年十一月份来汴京就有地方住了。小侄一定要会会你这个后世形容的苏大才子。”林啸爆出猪叫。林老丈、方老丈相携回府,胡子翘得老高,似有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