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搬家的意外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在苏砚棠后颈。
她蹲在满地纸箱中间,鼻尖萦绕着旧纸板的霉味,左手还沾着没擦净的胶带胶。
搬家公司的师傅刚把最后一批大件搬上楼,门没关严,穿堂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耳后那颗淡粉色的小痣——那是小时候和外公学雕木刻时,刻刀滑了一下留下的。
“棠棠?”母亲苏敏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要不要先喝杯绿豆汤?”
苏砚棠应了声,指尖却被纸箱里凸起的硬物硌了一下。
她扒开压在上面的手工工具盒,露出半卷泛黄的画轴。
轴头是檀木的,刻着缠枝莲纹,摸上去有常年盘玩的包浆感。
她心跳突然快了两拍——这是搬家时母亲说“随便塞的旧物”?
画轴解开时发出细响,展开半幅的瞬间,苏砚棠膝盖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是幅工笔花鸟。
青竹枝上停着只朱顶雀,羽毛根根分明,连尾羽尖端的浅灰渐变都没晕染开;下方一丛野菊,花瓣边缘还凝着半滴将落未落的晨露。
但右半部分被虫蛀出三个拇指大的洞,最严重的地方,雀儿的尾羽只剩半截,像是被谁生生撕掉了。
“这是...清代的没骨画法?”她指尖轻轻抚过画面,触到虫蛀处粗糙的纤维,喉头发紧。
外公教她修复古画时说过,真正的手艺人看到残缺的艺术品,就像医生见着受伤的病人——得立刻想怎么救。
“小棠在看什么?”
门被推开半寸,林婉的身影挤进来。
她穿着藕荷色真丝连衣裙,发梢喷了茉莉香的发胶,连敲门都带着香水味。
苏砚棠慌忙把画往怀里收,却见继母的目光己经扫过画轴,在虫蛀的洞上顿了半秒,才弯起嘴角:“是搬箱子时混进来的旧东西吧?
我就说这些破纸烂布该扔,你妈妈偏要留着。“
“不是破纸。”苏砚棠脱口而出,手指无意识攥紧画边。
林婉的指甲盖涂着珍珠白,正慢条斯理绞着裙角,“妈妈说这是外公留下的。”
“你外公啊...”林婉的尾音拖得像棉花糖,“当年在老巷子里刻木头人,是挺有手艺。
可现在谁还稀罕这些?“她忽然伸手要碰画,苏砚棠本能后退半步,后背抵在立柜上。
林婉的手悬在半空,笑意更深了些,“瞧我,吓到小棠了。
你慢慢收拾,晚饭我让张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门咔嗒一声关上。
苏砚棠盯着门板上林婉刚才站过的位置,那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她记得上周家庭聚餐,林婉也是这样笑着,把母亲的翡翠镯子戴在自己腕上,说“妈戴太素了,我帮您衬衬”——结果那镯子第二天就出现在珠宝店寄卖区。
画轴在她膝头沉甸甸的。
苏砚棠吸了吸鼻子,把画小心卷好,塞进随身的藤编工具箱里。
这箱子是外公亲手编的,竹篾磨得发亮,内侧还贴着她十六岁时修复的第一幅团扇,用透明胶仔细粘着。
她要修这幅画。
不为别的,就为让林婉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破纸烂布”,有些手艺也不会过时。
“咚。”
后脑勺突然撞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苏砚棠捂着脑袋抬头,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男人倚在对门的门框上,西装裤线挺得能裁首,袖扣是暗纹的,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手里拎着公文包,眉峰挑得像把刀:“蹲在别人门口发什么呆?”
“这是我家!”苏砚棠噌地站起来,藤箱差点砸到脚。
对门的门牌号明明白白是302,她刚搬来的就是301。
男人扫了眼她怀里的藤箱,目光在箱角的“苏记修复”字样上停了停,又落在她攥着画轴的手上:“《竹雀图》?”
“你怎么知道?”苏砚棠愣住。
“虫蛀位置在右下三分之一,水渍从雀爪延伸到菊瓣——”男人的声音像冰锥,“这种破损程度,故宫修复组都得头疼三个月。
就凭你?“他指节敲了敲她的藤箱,”新手道具师吧?
上回给《青璃传》做的点翠头面,珠子粘得歪歪扭扭,导演在群里骂了半小时。“
苏砚棠耳朵烧得厉害。
那是她接的第一个大项目,为了赶工熬了三个通宵,最后确实有几颗珠子没粘牢。
可他怎么会知道?
“你是谁啊!”她攥紧画轴,“管得着我吗?”
男人终于站首身子,西装下摆垂出优雅的弧度。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指尖夹着递过来。
苏砚棠低头一看:周承砚,星芒艺术策展总监。
“对门新邻居。”周承砚扯了扯领带,“刚才开门拿快递,看见你蹲在这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他忽然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不过...你刚才护着画的样子,倒有几分手艺人的架势。”
苏砚棠后退半步,后背又撞上了自家门。
周承砚的目光扫过她耳后的小痣,忽然笑了:“想修复这幅画?
我可以帮你。”
“凭什么?”
“凭我见过真迹。”周承砚转身往屋里走,皮鞋跟敲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这画是仿的,但仿得有灵气。
修复好了,能在我下个月的’时光记忆‘展上占个C位。“他在门口停住,侧过脸时,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不过新手道具师,敢不敢赌?”
苏砚棠望着他关上门的背影,怀里的画轴突然变得滚烫。
她摸出手机翻到修复论坛,输入“周承砚”三个关键字——弹出的第一条是《周策展人三年策展二十场,场场票房破千万》,配图里他站在《千里江山图》复刻展中央,西装笔挺,眼神比画里的江水还冷。
“谁不敢啊。”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嘀咕,转身跑回屋里翻工具箱。
狼毫笔、矿物颜料、日本和纸...外公留下的鹿皮手套还在最底层,摸上去软得像片云。
窗外的晚霞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色。
苏砚棠把画铺在餐桌上,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虫蛀边缘的纤维走向。
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移动画框。
她忽然想起周承砚说“见过真迹”时的语气,那尾音轻轻挑着,像根羽毛扫过心尖。
“明天一早...”她对着画里缺了尾羽的朱顶雀说,“我就带着工具去找他。”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砚棠趴在桌上睡着了。
手边的台灯还亮着,照见画轴旁摊开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修复《竹雀图》计划——第一步,找周承砚要真迹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