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碎玉,惊鸿
武德九年的暮春,长安西市的风裹着陶土与胡麻饼的气息。林风盯着掌心的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青釉色,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十六岁的林清风,三日前就是用这双手,将掺了明矾的劣质墨汁泼在考官座席上,揭露了科举誊录环节的舞弊。
“阿爷,新配的釉料该出窑了。”少年哑着嗓子唤人,喉咙里还残留着毒发时的灼烧感。记忆如潮水涌来:三日前他误食掺了乌头的杏仁酪,毒发前拼死将写有舞弊证据的绢帛塞进砖墙裂缝,此刻那卷帛书正抵着他后腰,硌得生疼。
工坊后院的龙窑还散发着余温,七十二岁的老匠吴伯正用竹片刮取窑壁上的流釉,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小郎君,这、这是……”
林风蹲下身,指尖抚过刚出窑的瓷坯。前世作为陶瓷研究所工程师,他一眼就认出这泛着湖绿色泽的半透明釉面——正是宋代才成熟的影青瓷。穿越时自带的记忆碎片中,原主父亲林承宗曾在越州学得秘釉,却因配方不全,烧制出的青瓷总有气泡。
“吴伯,去取三斤铅丹,两钱石英粉。”林风抄起量斗,余光扫过墙角积灰的石磨,“再把去年存的鹿角灰筛三遍,兑入紫金土泥浆里。”
老匠人的手抖得厉害:“铅丹有毒啊!小郎君莫不是要学传说中的‘琉璃釉’?”
“放心,按比例调和就没事。”林风将磨细的石英粉撒入釉缸,前世做过的千次实验数据在脑海中闪过,“记得提醒窑工,这次要分三次添柴,中火维持两个时辰后,用松枝压窑焖烧。”
酉时三刻,第二窑开窑。当第七件瓷碗被取出时,围观的窑工们齐刷刷倒吸冷气——碗壁薄如蝉翼,迎光而照时,碗底手绘的缠枝莲纹竟透出淡青色光影,仿佛碗中盛着半汪春水。
“这是‘透光瓷’!”吴伯忽然老泪纵横,“老匠师当年说过,若能烧出透光青釉,定能名动长安……”
话音未落,西市街尾突然传来鸾铃声。三辆青帏马车在工坊外停下,为首的绿衫婢女掀开帘子,却因看呆了货架上的影青瓷,不慎撞翻了案头的瓷盘。
“砰——”
月白瓷片飞溅的瞬间,林风本能地伸手去护,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抬眼时,却见一名着浅黄襦裙的少女从马车中走出,腰间羊脂玉佩随步伐轻晃,面容皎皎如三春明月,只是眉梢微蹙,带着些贵女不惯市井的疏冷。
“明珠,怎的这般毛手毛脚?”少女声音清冽,像春日里融雪的松泉。
婢女吓得跪倒:“娘子恕罪!奴见这瓷器……”
林风扯下袖中汗巾裹住伤口,拾起半片残瓷:“姑娘可知,这瓷片若按斤两卖,能换你十条胳膊?”
绿衫婢女脸色煞白,少女却挑眉轻笑:“听闻林氏工坊濒临破产,原来竟藏着这般宝物。”她指尖掠过完好无损的影青瓷瓶,釉面映出她腕间金丝缠花镯,“你这匠人倒有趣,既要讹人,为何又舍命护瓷?”
“手比瓷器金贵。”林风将残片抛回案头,“不过姑娘若觉得抱歉,留下玉佩做抵,也算值了这窑损失。”
少女身后的黑衣护卫踏前半步,却被她抬手止住。只见她解下腰间玉佩,羊脂玉上“长乐”二字在暮色中隐隐发亮:“三日后,我自会差人来赎。”转身时,袖中飘落半片金箔纸,上面用飞白体写着“尚食局采办”字样。
林风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指尖着玉佩边缘——这分明是皇家规制的和田羊脂玉。再看那金箔纸上的字迹,竟与记忆中《贞观政要》里记载的长乐公主笔迹别无二致。
“小郎君,这是……”吴伯颤声想问,却被林风按住肩膀。
“从明日起,工坊只接定制单,散客一律推掉。”林风将玉佩收入袖中,目光扫过西市尽头的朱漆坊门,那里是山东士族开设的“青瓷堂”,“告诉窑工,下月要烧一批口径三寸的茶盏,胎体再薄三分。”
暮春的晚风卷起他洗得泛白的青衫,少年眼底却燃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火光。他知道,三天后当长乐公主的人再来时,等待长安城的,将是一场由泥土与火焰引发的风暴。